【第五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故乡的茶面/苏立敏
故乡没有什么茶文化,对于“茶”的仪式感都用在“茶面”上了。茶面是必备的年货,和过年蒸馒头、做豆腐、煮肉一样,是不可缺的。一进腊月,发印家的碾盘就被勤快的人用水冲干净,人们就开始张罗做茶面了。
腊月有很多俗语,不知不觉中安排着人们为过年准备什么,有一句“腊八粥,喝几天,喝啦喝啦二十三。”大意是到了二十三,就算到了年的领地,日子就更隆重了。腊八粥决定了多数人家一进腊月就准备茶面,到了腊八那天,茶面粥就是很好的粥,既新鲜,又迎合了腊八节气。我母亲是个凡事往前赶的人,所以我家算是准备茶面早的人家,但也不是最早,因为母亲去发印家看碾盘的时候,已有好多人家排好队了,问清了排在谁家后,母亲就回来淘米,做茶面算是提上日程了。
记忆里我家碾米面的时间一直都是午后,通常前一晚母亲就淘好了米,约莫次日什么时段轮到自己家,出门打听一两次之后,米就在母亲的掌控里找寻与碾米时间最默契的潮湿。想让米快一点干就分摊到大布箩里,搁置到通风的地方;想让它慢一点干就把米堆在一起,或者用湿巾给它淋些水。总之,太湿了无法过细箩,太干了做不出有味道的茶面来,保证米在干巴的质地里有微微的潮意,咬一粒不是清脆,应该是带一点绵软的。
午饭后,母亲就拉了木车招呼我们一起去磨米面。装米的布箩放到木车上,带了扫面的炊帚,筛面的细箩,还有来回推拉细箩的条床,小铁铲也是必带的。母亲往车上放这些东西的时候,脑子里一定是演了一遍碾米的场景,零零碎碎的东西从没有忘过,似乎忘记一件就是怠慢了过年。
腊月多是晴好的天气,午后,阳光西移,大街小巷分外干净,乡亲们打招呼的声音都与平日农忙时不同,至少都有停下来说两句话的工夫,对米的湿润程度发表一下见解:不干不湿,正好,赶紧去碾吧!
母亲在乡亲们的寒暄里很是开心,这近了年,心情都是晴朗的,一件件的年货在备齐的过程中不容有一点闪失,茶面作为最基本的年货,和肉什么的在同一高度。茶面,茶面,没把喝茶当成习惯的故乡人,把对茶的深情脉脉都寄托在了茶面上。
旧时的人们对碾盘什么的风物都是很善待的,发印家就是,碾盘在的棚子和发印家的房子一样,有椽有檩,房顶是打过渣子的,不漏雨,唯一与房舍不同的就是没有门,两根柱子占据了门的位置,棚子正中间是大碾盘。乡亲们真是好,不知谁家的驴到了碾米时节就拴到了棚子下,蒙着眼睛,不管谁吆喝一声“嘚驾”,驴就会认真又安分地转圈。
母亲把暖黄的小米倒在干净的碾盘上,然后铺摊成薄薄的一层,驴转几十圈后,黄米变成了紧贴碾盘的黄米面,母亲用铁铲把米面翻一下,然后过细箩,细细的米面就筛到了布箩里,匀匀称称由薄到厚,直到米面都筛完,我们才收拾东西回家去。
回去的时候阳光西斜得很,迎面过来的乡亲们更有打招呼的内容了,说说米的颜色真是纯正,说这么多米面要吃过正月了,说自家也赶紧张罗去。母亲应答着,推着木车回家,我们在边上几乎不用费力推,扶着车子和母亲做伴走,成就感满满的,特别是在自己出力推碾盘的腊月,不借驴子的帮助,感到了做茶面的辛苦,那茶面的滋味吃起来真是不一样。
米面经了炒才是茶面,不是所有的日子都能把米面炒成茶面,平日是没有人家炒米面的,仿佛只有腊月才行。只有腊月,发印家的碾盘才是干净的,只有腊月的天气与腊月的氛围,才适合米面蜕变成茶面,不知乡亲们平时舍不得用粗略的炒法削弱茶面的仪式感还是什么原因,确实家家户户都是在腊月炒茶面的。
米面到家不能放置太长时间,要趁着它的潮润赶紧炒了。炒茶面要在大铁锅里,那火不能软得没有底气,也不能硬得忘乎所以。通常用棉秸做柴,一捆棉秸烧下来,茶面熟了,秸也烧完了。米面倒进烧热的铁锅里,束了围裙的母亲就用铲子不停地搅动,铲子与锅底相触的声音夹杂着茶面越来越浓的味道,听着闻着都那么吸引人。母亲判断着茶面炒熟的最好时候,停火早了茶面吃着不香,停火晚了炒面吃起来就有了糊味儿,掌握不早不晚的那一刻,真能精确到不差一分。
刚刚还说着米面,转瞬就称呼它茶面了,米面的颜色不再那么黄艳,有了淡淡的茶色,放了芝麻的米面里有了茶香,仔细瞅还看得见袅袅的热气萦绕着,仿佛正好是一杯茶水喝起来最好的温度。母亲快速地把茶面舀到布箩里,这才静下心来给我们讲有关茶面的常识,说茶面有热气的时候不能用布盖,茶面一捂就有了油腻味儿,让它在通透里凉下来,喝起来才清爽。
家里有茶面了,这可是完成了腊月的一件大事情,一早一晚的饭简单又好吃了。有了茶面,吃了一冬天的玉米粥就暂时被冷落在一边,山药蔓菁也暂时不吃了,早吃茶面粥晚吃茶面粥,喝不厌的茶面粥。这种情形一直到正月快过完的时候,突然一天吃饭的时候母亲说这是最后一顿茶面粥了,再吃得等到下一个腊月,我们用心地品尝茶面最后的味道,一如品尝一杯美味的茶水,那神情,那专注,想来在岁月里都是绝无仅有的。
作 者 简 介
苏立敏,女,网名“小陈”,河北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