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李晓东先生的《日涉居笔记》之三十六
三 坔 夜 话
一方水土有一方文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斯时乡轩临窗,于此跟你诗词吟哦,抒怀述志,漫笔人生,点情碰心,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
编者微语
我的微友 李晓东,笔名东方木,江苏省泰州市人,现为江苏省泰州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作家。其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艳遇”三部曲《青桐时代》《紫檀时代》《白槐时代》,《透明色》,随感录《润玉流翠》。2018年3月,其长篇小说《千雪柏》又出版问世。晓东不仅善写,而且善画,笑称自己画画与写作皆为业余涂鸦,由此让胸中丘壑腾起雾霭烟云、烟火日常泛出灵动生机,便觉日子也变得可亲起来。是的,他的画作少匠气,一派洒然天真,却令观者玩味于心;他的文章清新、朗然,亦如其画,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这,大概也正是我喜欢并欣赏晓东的画与文的原因。不久前,晓东开始写他的《日涉居笔记》,每发其章,我都读之细品良久,都感其写景语皆为情语,而不由沉醉其中;于是乎征得晓东同意,决定在本公号连载他的《日涉居笔记》。“日涉居”是晓东书斋名,取之于陶潜“园日涉以成趣”之句,诗意也。《日涉居笔记》亦诗意也!晓东之画亦诗意也!现特将晓冬其文与之其画连发于此,以飨诸君。
日涉居笔记
李晓东(东方木)
不过,最难忘的还是升仙桥,这是少年时的我最熟悉的、印象最深的、故事最多的桥。
升仙桥的桥名是凤城所有的桥名中最有特色的,也是最令人神往的。因为它起源于一则民间传说,说的是“海陵十仙”中的徐神翁搭渡一个叫花子升仙的故事。
有一天,从玉皇宫里跑出来一个叫花子,衣衫褴褛,肚子上满是血,好不吓人。爱看热闹的人都围过来看他,他也不理会,径直往八字桥南边的桥上跑去,一头睡倒在桥顶上的土地庙里,嘴里还不住地喊:“你舔我渡(肚)!你舔我渡(肚)!”围观的人都来了气,你肚子上又是血又是脓的,恶心死了,谁还会舔你的肚子去,最多找块抹布帮你擦擦就是了。这时,也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一条大黄狗,伸出舌头直接在叫花子肚子上舔,等到把血啊脓啊舔干净了,才甩着尾巴地从土地庙里跑了出来。正待众人纳闷的时候,哪晓得这条大黄狗没跑上几步,就四脚腾空,飞上了天。这时候才有人醒悟过来:原来叫花子说的不是“你舔我肚”,而是“你舔我渡”,这下子,众人才知道叫花子是神仙下凡。从此,众人就改称这座桥叫升仙桥,因为它是神仙升天的地方。至于它原来的桥名呢,直到现在,也没人记得了。
升仙桥是独拱砖桥,桥栏也是砖砌,桥面并不高陡,几乎跟路面一样平坦。其拱呈半圆形,远远望去,像是一弧月牙,又像是一道弯弓,也像是一张儿童的笑脸。此桥处于暮春街的北首,是少年的我上学的必经之路,也是我和我们最喜欢玩耍的地方。
所以,我不得不再一次想起暮春街,想起“阿桂”“们,想起冬梅,想起那个青涩年代的青涩故事。初中毕业的那年暑假,我觉得自己又长大了不少,“阿桂”他们五个人似乎也长大了不少。至于冬梅,我承认,我越来越喜欢她了,但她的脾气也越来越大了,当她很凶的时候,我就怕她,也就不怎么喜欢她。“阿桂”比我运气好,兰儿已经不很讨厌他,尽管“阿桂”仍然比较邋遢且胆大没魂且常常惹是生非。
当我们觉得自己足够强大的时候,就以为不打架的男生就不是男子汉,就不会引起女生的注意,更不会让女生对我们产生好感,尽管冬梅和兰儿一直讨厌并反对我们打架。
暑假是我们的节日,打架是节日里最刺激的狂欢。升仙桥一带仍然是我们的角斗场,无论是桥上,还是桥下的河边。不过,八字桥口的“二瓜”们早就不是我们的对手,甚至,后来跟我们打成了朋友。所以,“二瓜”在别的地方惹了事,就想借助于我们去帮他打架,“约场子”一般都约在升仙桥口,因为这里是我们的福地。八字桥离升仙桥很近,“二瓜”犯了事,就会跑到跑过升仙桥,溜到暮春街找“阿桂”。“阿桂”比我活络,善交往,会说话,且每次都能捞到好处。他还推我为军师,说我成绩最好,有思想,“狗子”是他的副官,“麻小”“大头”“田鸡”是他的喽啰兼打手。其实,以前的“大头”和“田鸡”本是不经打的,但如今的“大头”早就练成了“铁头”,“田鸡”紧张的时候也不再屙尿了。
盛夏的河岸杂草丛生,升仙桥北侧的河边有大片的空地,是打架的理想场地;而桥的南侧则紧挨着码头,没有打架的空间,而且容易被暮春街上的家人或邻居看到。
刚放假的时候,“阿桂”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石锁,足有二三十斤重,说要练功。于是,“狗子”“麻小”他们四个人就跟在他后面耍起石锁来。耍石锁没几天,“麻小”就扭了腰,“田鸡”的膀子脱了臼,“大头”的脚趾头被砸得像香肠。那天,我们正在码头口凫水,顺便捕鱼虾或在岸边捉蟋蟀,忽见“二瓜”老鼠似地窜过来,向正在捣猛子的“阿桂”招手。我的第一反应是,“二瓜”一定是惹上了麻烦,来搬救兵了。
俄顷,“阿桂”浮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和一根青荇,才看见站在码头石阶上的“二瓜”。 “阿桂”越来越聪明,看到“二瓜”那副德性,早猜着这厮又有好处送过来了,忙爬上岸来,将他拽至一边,细问所以。
不一会儿,阿桂打了个响指,淡然地说道:
“那就今晚吧,老地方,桥北。”
“好的,桂哥能帮我出了这口恶气,我天天给你买烧饼!”
“成交!不过我要吃龙虎斗的。”
待“二瓜”一溜烟似地跑走后,“阿桂”这才招呼着我们,说晚上有事儿干了。
“又是打架?我的腰还没……”“麻小”扭了扭腰。
“等两天再打吧,我的脚还没……”“大头”弱弱地说道。
“跟谁打呀?我的膀子还没……”“田鸡”甩了甩膀子。
“阿桂”看着我和“狗子”,镇静地说道:
“是东街上的’胡汉三’。”
“啊?是他?”“麻小”“大头”和“田鸡”都吓得抖抖活活的。要知道,“胡汉三”可是东街上出了名的拳王,且比他们大好几岁,虽不曾上过学,但拳头就是他的铁饭碗。
前天,“二瓜”他们几个人在破桥口玩,看到一个小姑娘长得蛮水灵的,“二瓜”便走上去想搭讪几句,可还没等到他开口,“胡汉三”就出现了。“二瓜”并不晓得他认识那个小姑娘,仍自顾要与她说话。岂料“胡汉三”跑过来,二话没说,就给了“二瓜”一脚,说这个姑娘是他的女朋友,下次再敢想她的糊涂心思,小心狗命,滚。
作为军师的我,应该是有些思想的。我预料,今晚这场架,我们凶多吉少,必输无疑且非残即伤。“狗子”的表情也不乐观。于是,我建议今晚不如放回鸽子,等以后有机会再作计议,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阿桂”很是失望,更失望的是他很可能吃不到龙虎斗烧饼了,这是他最难容忍的。终究,我们没有在桥北与“胡汉三”打架,“二瓜”得知我们没有帮他出这口恶气,气得要找“阿桂”算账,但见到“阿桂”后,他又软了下来,因为“阿桂”抡起拳头要教训他。从此,“二瓜”再也不来麻烦“阿桂”了,或许他有了新的靠山。
当天晚上,冬梅得知我们又要约场子打架,刚吃罢晚饭,她就跑到我家的东山墙,敲着那扇很有意蕴的窗户。我听得出来,是她在喊我,而那时的我,刚刚被父亲训斥过。父亲说,你两个哥哥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可你整天还想着玩。那时,大哥已经在一布厂上班,二哥就将高中毕业,他俩准备同时参加高考。被父亲一番训斥后,我躲在房间里,面壁思过。但冬梅敲窗户的声音骤然响起,我便无心思过了。我假装出去上厕所,便跑出家门。
冬梅见我出来了,显得很生气、很凶的样子,将我带至升仙桥口。那里不太容易遇到街坊邻居,桥口的路灯也不是很明亮。一路上,我低着头,远远地跟在她的后面。
到了升仙桥口,我不敢看她,但她一定盯着我。见我一副可怜相,她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吓得毛骨悚然的。
“抬起头来,看着我,”她语气温婉地问道,“我有变化吗?好看吗?”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一看,大吃一惊,原来她把长辫子给剪了,不但把长辫子给剪了,还把头发剪得很短,剪成个娃娃头。我支吾着说道:
“你把辫子剪了?这个……我不懂……应该蛮好看的。”
“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好看不好看,都看不出来呀?”
“好看,好看,像个……洋娃娃。”
冬梅捂住嘴,笑得弯下腰。不一会儿,她直起身子来,陡然变了脸色,严肃地说道:
“都快上高中了,还净想着打架闹事,你就不能多呆在家里看看书,学习学习?你不想上大学吗?你是有前途的。”
这最后一句话很像老师说的。我又低下头去,似乎是在思考她的这番话。老实说,我从未想过我的将来,甚至以为我的世界只在暮春街。
“我们一起努力吧,一起读书,一起学习,将来一起考大学,还要考同一所大学,好不好?答应我的话,就拉勾。”她伸出手来,轻捏起拳头,翘起小拇指。
我好像啥也没想,就跟她拉了勾,拉了好长时间。
冬梅没有跟我一起回家,她在我的前面,一路小跑着。我似乎仍然能看到她的那根长辫子,在夜色中摇晃着,摇晃在我的心里。我慢吞吞地往家里走去。我知道,我在黑暗中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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