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那些事儿

时间过去太久，久到我对外婆的印象已经模糊不清。若不是回老家，总听舅舅忆苦思甜，说起外公外婆和他的小妹(我的妈妈)，我大概都忘了外婆的模样。

记忆里，外婆小个子，人精瘦，但干起活来却非常麻利，走路都带风。她的脑后常年梳一个发髻，用几根夹子固定的结结实实。总看到她穿一身灰色对襟褂子，过去女人通常穿的那种老式服饰，布满皱纹的一张脸，如阡陌纵横，仿佛让人一眼就看到她大半生经历的风霜雨雪。她有一双非常沉静的眼神，透出过尽千帆后的豁然与通透。在我的脑海里，她的话不多，不是一个唠叨而碎碎念的老人，以至于我打开记忆的闸门，任凭如何捕捉，总也想不起来她曾和我说过些什么。

儿时，我和同龄的表姐交好，表妹也和我同上新舟小学，为了常常能见到表姐，和她一起玩，一起聊天，平常只要表妹放学时招呼一声，我就会跟着她去外婆家。舅舅四个孩子，年龄都和我相差不大，当然，我和二表姐同龄，平时和她话最多，最能玩一块了。晚上和她睡同一个被窝，叽叽咕咕地说话，都能聊到大半夜。

舅妈脾气非常好，从没见她打骂小孩，这是我常常去外婆家毫无心理负担的原因之一。每次去舅舅家，看到外婆不是抱柴禾到厨房锅灶口，就是赶着鸡上栅，猪进圈，忙得一刻不得歇。

由于闲不住的性格，以至于去她家也就看不到她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的温馨画面。唯一一次，记得她非常认真地告诉我要听妈妈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妈妈告诉她了，这个孩子很难管教，她是心疼妈妈，才郑重其事的叫我要听话，之后见我也就没多话了。如今想来，外婆大概一生吃苦太多，承受太多，其实是一个非常讷于言的人。

她和我奶奶有着许多的不同，不管行事抑或走路，奶奶小脚，三寸金莲，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稍不留神就会摔一跤。外婆脚大走路稳实，抱一捆柴从身边过都是一溜烟，片刻又见她蹬蹬地到别处忙活去了，像一道闪电，这是她给我童年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

由于思路清晰，干活麻利，遇事能拿主意，很长一段时间，舅舅家都是外婆当家。

听舅舅说，外婆身世很苦，老家是双港白果那边的，由于前夫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丢下她和一个襁褓中的儿子。那年月，闹饥荒成了威胁人们生存的最大难题，别说家里突然又失去了男人，丧失了劳动力。

外婆为了养活自己和孩子，简直什么苦都吃过尝过，可最终孩子还是死于饥饿。据说她为了能搞到柴，可以像猴子一样上树掀树桠，那样一个老式女人，可想而知，若不是生存所迫，谁会像个男人般的爬高上低。

当时在我们罗岭教书的一个徐老师，和她是同乡，见她一个女人实在孤苦伶仃，于是把她介绍给了同样丧偶的外公，两个天涯沦落人，总算凑成了一个完整的家。

外公将近50岁时才有的舅舅，家里唯一一个男孩的到来，让洋溢在他脸上的笑意久久都挥之不去。5年以后，我妈再次降临到这个家庭，外婆终于拥有了自己的一双儿女。由于外公年纪大了，家里又没有其他劳力，外婆生活的依然很艰辛。

在舅舅的回忆里饥饿仿佛无处不在，说的最多的就是带着我妈田里地里的四处捡稻子，捡荞麦，挖野菜。有一次，他俩在山地捡了一小瓢荞麦，刚准备拿回家，没想到一场狂风暴雨，打翻了手里的粮，雨水瞬间冲走了这一切。当下，我舅和我妈坐地就嚎啕大哭起来，为饥饿的肚子，为艰难的日子，也为自己的没用。

我妈和我说起过，秋收后去稻床找人家遗漏的稻子，一粒粒从泥土里往外抠，等到小有收获时，却被人用脚踢了葫芦瓢。说这是公家的财产，个人不得往家拿，惹得她伤心的又是好一顿哭。

我都不知道这兄妹俩为了那总是挨饿的肚皮到底哭了多少次，饥饿到底有多可怕，我无法体会。不过倒是理解了我妈为什么一生总是那么焦虑，一辈子把艰苦朴素当成自己的人生信仰，哪怕父亲后来再会赚钱，她还是会把内衣裤补了再补接着穿，节省到让人看了想流泪。这一切，不过缘于她有一个食不果腹的童年。

儿时，她也把我穿破的衣服打补丁，但我不接受她的补丁衣服，于是，父亲出差回来就会给我买一身新衣。相比较而言，我的童年比妈妈的童年要幸运得多，我没有经历过她的那个时代，没有受过那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那种人间疾苦。虽然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但我一点没感觉到苦，反而是我的童年充满了快乐。

妈妈说，外婆为了养活她和舅舅，为了一家人能够活下去，甚至还要过饭。不好意思在家门口乞讨的外婆，常常跑去隔壁怀宁那些比较远的地方。据说一次不知怎么就讨到了我三姨(外公的女儿)那个屋基窠，待反应过来，生怕丢了女儿的脸，吓得一路小跑着逃离那里。由于慌不择路，摔了好几次跤，身上都破了皮。当我妈说起外婆的这段往事时，眼里常常噙满泪水。

外公在我妈18岁那年去世，舅舅刚好当兵去了部队，家里重新又陷入到艰难的处境。后来，舅舅没有继续留在部队，他的家庭太需要劳动力了，遂退伍回到家乡，进了大队部宣传队，后来又改为在村里放电影，慢慢地自己开过小卖部，干上了个体户，日子渐渐地好了起来。外婆总算跟着儿子过了几年儿孙满堂，幸福满满的日子。

妈妈说，外婆可心疼她这个小女儿了。她结婚头几年，父亲家底子薄，穷得揭不开锅。外婆接济她的方式是今天拿两包盐，明天拿一瓶酱油，改天给她揣几个鸡蛋。每次一路小跑着来，然后匆忙地回，一口水都顾不上喝。她说家里有几个孩子要照顾，门前一口池塘，时刻得防着孩子玩水，一点都不敢马虎。

外婆没带过我，和我私下话也不多。小时候，我除了尊重她甚至还有点怕她。我只是羡慕我的妈妈，只要说起外婆，或在外婆面前，她就是一个小小孩。外婆讲起小女儿，也是脸上笑开了花。我在想，她们的亲子关系并没有受艰苦的生活所影响，反而像一剂催化剂，让她们的心贴得更近。母女情深，也是生活留给彼此的财富。

外婆在73岁那年离开了我们，孝顺的舅舅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还逼着医生给外婆挂水。他哪里知道，油尽灯枯，生老病死，不过是人间常态。也许他是知道的，可就是不舍苦难深重的老母亲就此和他别过，如今日子好了，他得让她再多享几年福。

凡事都能求个人情，唯有生死由命，黄泉路上走的都是有情人。

如今，外婆离开我们已整整三十一年，妈妈也在十五年前去了那个世界寻找她去了。人间母女一场，生离死别终究是逃不掉的痛。在那遥远的地方，外婆和妈妈，应该又是一对相亲相爱的母女，非常的招人羡慕。而我除了对她们的思念，剩下的皆是祝福。

- 往期回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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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上黄梅村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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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祭祀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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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四月的春风里，拥一份清欢在心头

那年的露天电影，你还记得吗？

花满楼，情依旧

多少走到最后的婚姻，都是过命的交情

那年在罗岭中学，我们热爱哄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