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调,一场谈笑(六)
文/沉吟先生
今天开始谈词。
词是一种配合音乐的诗,词牌是词的调子。“词之有图谱,犹诗之有体格也。诗本于古歌谣,词本于周诗三百篇,皆可歌”、“夫词寄於调,字之多寡有定数,句之长短有定式,韵之平仄有定声,杪忽无差,始能谐合。否则,音节乖舛,体制混淆,此图谱之所以不可略也。”(《钦定词谱·序》)。“词者,古乐府之遗也。前人按律以制调,后人按调以填词。”(《钦定词谱》)。
因此,先有调子,然后根据调子填词,所以词的格律比之诗更为繁复严格。
词调究竟有多少?各词谱所采不一。有专收常用调者,如舒梦兰之《白香词谱》等,有兼收并蓄者,如《钦定词谱》、万树《词律》等。《钦定词谱》收录8册40卷826调,2304体。《词律》连同《拾遗》、《补遗》三部分共4册27卷891调,1680体。《历代诗馀》收录4函100卷733调,1505体。潘慎《词律辞典》收录1242调,3412体,在我眼界之内,应该是迄今为止最为齐全的了。
那么是否已经把词调收采无遗了呢?可以肯定的是,没有。
自宋以降历金元明清,迄于近代,各词人做了不少自度曲,散见于各家别集,而别集又汗牛充栋。所以可以肯定的是,仍有不少“沧海遗珠”。
字数最少的词牌是《采桑》、《竹枝》,均只有14字。最长的一般公认为《莺啼序》,240字。但根据本人所藏之《词律辞典》,清人顾贞观自制曲《梅影》,三叠273字。应为迄今为止最长的词牌。
词产生于隋唐时期。南宋张炎的《词源》说:“粤自隋唐以来,声诗兼为长短句。”
张炎不仅明确指出词兴起的时间,而且还说明了与音乐的关系和长短句的体式。宋人王灼在《碧鸡漫志》中也称:“盖隋以来,今之所谓曲子者渐兴,至唐稍盛。”既指明“曲子词”于隋唐渐盛,又说明其稍盛于唐。
从敦煌石室发现的曲子词来看,词本起源于民间,唐代逐渐引起诗人注意。李白就写过《忆秦娥》和《菩萨蛮》,中唐诗人张志和、刘禹锡、白居易也有词作,但还远未成气候,在文坛上属于打酱油的小弟。
词在文学上的地位确立,是在晚唐五代。
清末在敦煌石室中发现大量唐五代写本,其中有一部分曲子,后编辑整理成《敦煌曲子词集》三卷,共一百六十二首,成为现存唐五代词民间创作的汇总。较多为描写爱情的词作,生活气息浓郁,风格朴素自然。
叵耐灵鹊多谩语,送喜何曾有凭据。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敦煌曲子词《鹊踏枝》)
更重要的是,温庭筠、韦庄、冯延巳等填词较多的词人出现,标志着词开始逐渐兴起。
晚唐五代词从艺术流派来看,前蜀及后蜀词人上承温庭筠、韦庄而成为“花间派”。赵崇祚所编《花间集》录有温庭筠以下晚唐五代词家十八人作品五百多首,多写男女相思及女性风韵。
“我爱你,心肝……”,“我想你,宝贝儿……”,“来,我打你一下,轻轻的”,“不嘛……”
是为花间派:花间,月下,鸳鸯,蝴蝶。
以冯延巳、李煜为代表的南唐词是另一派。冯延巳也多写男女之情,但较婉丽含蓄,意境深微,对北宋词坛很有影响,“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王国维《人间词话》)。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冯延巳《谒金门》)
中主:“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跟你有鸡毛关系)?”,延巳答云:“未如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李璟:哈哈,哈哈……
吹皱一池春水遂流传天下。
李煜词前期反映宫廷生活,亡国后作为阶下囚。情凄意苦,怨愁哀切,一江愁水向东流,开拓了词的抒情道路。即便是风和日丽,读李煜的词,也是满目凄风苦雨,不见二两阳光。但“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王国维《人间词话》)。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浪淘沙》)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相见欢》)
“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
王国维说,这么好的词,怎么就写得出来了啊?“赤子之心”四个字啊,这四个字,当皇帝,害了他,做词人,成就了他。
愁啊愁,愁就白了头。
宋代是词进入繁荣的极盛时期,宋词是宋朝真正的“一代之文学”。
据唐圭璋编《全宋词》的统计,作者一千三百余家,作品两万首左右,可谓蔚为大观。
早期的作者,晏殊、欧阳修也。
晏、欧之词主要是小令,在艺术风格上承袭着晚唐、五代轻柔婉丽的词风,但清爽明朗,含蓄而有韵致,语言清丽而不浓艳。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晏殊《鹊踏枝》)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晏殊《浣溪沙》)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欧阳修《浪淘沙》)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欧阳修《蝶恋花》)
至于范仲淹,词作虽然不多,然而那反映边塞生活的《渔家傲》,感慨苍劲,由内容到形式都有新的拓展。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范仲淹《苏幕遮·怀旧》)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范仲淹《渔家傲·秋思》)
柳永、苏轼、周邦彦是北宋词坛的三个重要作家,对词的发展有重要贡献。
柳永精通音律,出入舞榭歌楼,多写妓女的生活心理、旅人行役之苦、都市繁华等等。由于内容丰富复杂,短小的小令不能容纳,于是拓展为“音律谐婉,词意妥帖,承平气象,形容尽致”的慢词(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同时采用民间口语入词,具有浅近俚俗的特点,因而风行一时,“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叶梦得《避暑录话》),应该类似于今天的《两只老虎》《生日歌》之类的,谁都能唱两句。所以柳三变应该是当时最出名的通俗歌曲作家。
但出名归出名,就是考不上。
公元1009年,柳永同学去考公务员。
宋真宗:不好好读书,整天写小黄文,滚滚滚,有多远滚多远。(读非圣之书,属辞浮糜,皆严遣之)
柳七不开心了:谁稀罕,功名尘与土,劳资有诗和远方。(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宋真宗听了,笑得很阴险:I 等 YOU!
过了几年,柳永同学又去考试。
宋真宗:要什么功名,拿着你那让广场舞大妈合不拢腿的词,有多远滚多远(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
柳永:这可是你让我写的。此后,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
第四次落第后,一怒之下,劳资不玩了,走还不行吗?于是有了那首著名的《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柳永跟谁说,我们管不着了。我们说苏轼。
“眉山苏氏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然乎尘垢之外。”(胡寅《酒边词序》)
才华超群的苏轼,打破了“词为艳科”的传统观念,拓宽了词的表现领域,创造了新的艺术意境。“新天下之耳目,弄笔者始知自振”(《碧鸡漫志》),开创了词中的豪放一派,这是苏轼的重大贡献。
东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讴,因问:“我词何如柳七?”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东坡为之绝倒。(俞文豹《吹剑录》)。
幕士这个马屁拍得“绝倒”。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念奴娇·赤壁怀古》)
另外,王安石的《桂枝香》,贺铸的《六州歌头》等词作,都和苏词相互呼应。
但是,苏词豪放却不粗犷,而是情致旷达,意味韶秀。诚如周济所说:“人赏东坡粗豪,吾赏东坡韶秀。韶秀是东坡佳处,粗豪则病也。”
无情未必真豪杰,东坡豪放,又何尝无细腻之处?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水调歌头》)
“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其他的可以扔了。
至于苏门词人秦观,成就较高,但其词风近柳永而不同于苏轼。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鹊桥仙》)
单此一首,便胜却他人无数。
北宋后期的周邦彦,精音律,能创新词,尤工慢词。其词富丽精巧,浑厚和雅,被人尊为“冠冕词林”的“正宗”。尤其他所标举的婉约一派,对南宋词坛的姜夔、张炎等很有影响。与苏轼为代表的豪放派,形成了宋词的两大美学流派。
北宋末年登上词坛的女词人李清照,早年多写离愁别恨,南渡后以活泼流丽、深婉动人的语言,多写国破家亡的沉痛情思。前人以清照为婉约派正宗,与豪放派代表词人辛幼安(弃疾)并称济南二安。“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极是当行本色。”正是道出了二人艺术上的相通之处。
同为“当行本色”,李后主为不涉世事之赤子之心,李易安为饱经忧患后回归之本心。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如梦令》)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剪梅》)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武陵春·春晚》)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醉花阴》)
没错,人比黄花瘦。现如今,有多少女孩子哭着喊着要减肥?多读书,多写诗就好了。
靖康之变后,词的发展与抗金反降、誓雪国耻的时代脉搏一起跳动。
先有李纲、岳飞等抗金将领,后有张元干、张孝祥、辛弃疾、陈亮、刘过、杨炎等人继起。
张元干、张孝祥等人主张抗敌收复国土,但壮志难酬,词作沉郁悲壮。张孝祥在建康留守席上赋《六州歌头》,激情喷涌,慷慨悲凉。张浚热血沸腾,将碗筷一推,尼玛劳资不吃了,金人未灭,何以食为!
来看看这首词。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感情哪里比“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淡了呢?“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怨气哪里比“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差了呢?
然而,更加热血喷涌,横刀立马跃上词坛,差点把栏杆拍断的是辛弃疾。
辛弃疾是南宋伟大的爱国词人,他用词来抒发抗金雪耻的豪情壮志,以及不能施展抱负的满腔悲愤,指责朝廷的投降屈辱政策。流传下来的六百多首词,不仅内容充实深厚,艺术上也是极富独创精神。继承苏轼的豪放词风,进一步扩大题材,达于无事不可入词之境,同时创造性地发挥词抒情、状物、叙事及议论的各种艺术功能,极大扩展了词的表现艺术。刘克庄在《后村诗话》中说:“大声镗鎝,小声铿鍧,横绝天下,扫空万古。其秾丽绵密处,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指出了辛词虽以豪放刚健为主要特色,但也有秾丽绵密似晏几道、秦观之处。
就开拓词的境界而言,如果说苏轼是以诗为词,辛弃疾则是以文为词,打破了两者的界限又符合词的音律,有词的韵味,其艺术技巧已臻炉火纯青之境。范开评辛词云:“其词之为体,如张乐洞庭之野,无首无尾,不主故常;又如春云浮空,卷舒起灭,随所变态,无非可观。”(《稼轩词序》)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盈盈翠袖,揾英雄泪。(《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青玉案·元夕》)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啼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
其他如《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南乡子·等京口北固亭有怀》《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语以寄》等莫不悲壮激烈。
但与苏轼一样,豪放不代表无细腻之处。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清平乐·村居》)
与辛弃疾交谊很深的陈亮、刘过和稍后的刘克庄、刘辰翁等人,在关心民族命运方面,与辛弃疾是一脉相承的,形成了南宋中叶以后很有声势的爱国词派。
同时期与辛派词风迥异的,是被后人称为“雅正派”的词派。代表人物为姜夔、史达祖、吴文英与后来的周密、王沂孙、张炎等,讲究音律,注重词藻,好用典故,成为南宋后期以格律为主的宗派。
姜夔是其中的杰出代表。他精于音律,自创了不少新乐谱,词作少数反映抗金,多咏物纪游及感叹身世飘零之作,清空精妙,含蓄婉转,自度曲《暗香》、《疏影》最为人称赏传诵。
那年那月那日,姜白石为范成大写了两首曲子,即为《暗香》、《疏影》,又作词又谱曲,服务周到,范大人一开心,就将自己心爱的侍女小红送给姜夔,小红色艺双绝,姜白石也大喜,于是又诗兴大发:“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
别人在将军百战身名裂,至不济也在锄豆、织鸡笼、剥莲蓬,而他在吹……箫。
所以在词史上,终是差了苏、辛等人那么一丁点。“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为最工,邦卿《双双燕》次之。白石《暗香》、《疏影》格调虽高,然无片语道着,视古人“江边一树垂垂发”等句何如耶?”、“白石写景之作,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王国维《人间词话》)。张炎在《词源》中说“梦窗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折碎下来,不成片段。”这虽然是评吴文英的词作,但也可看做是对“雅正派”词人的批评。
至于陆游,主要致力于诗,对作词兴趣不大,与其诗相比,陆游的词数量并不多。但陆游才气超然,也有一些名篇。题材内容一为戎马生涯,一为儿女情长。尤其是与其妻唐婉一段短暂的悲剧婚姻,因《钗头凤》一词而流传近千年。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诉衷情》)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钗头凤·红酥手》)
唐婉则另填一首《钗头凤》相答。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我再去哭会儿。
元蒙大军南侵之时,出现了李伯曾、陈人杰、文天祥等词人,追步辛弃疾,为南宋末年的词坛又增添了耀眼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