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镇姑娘的葬送

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

前情:

此城,你欠我一个姐姐(之前的前情这篇有链接)

夏苏报选题。有个女孩从一个叫白莲小镇上来到城里,却死于非命。这个故事是她弟弟讲的,姐姐在城里时他在念书,他说了姐姐童年,成长,爱情,没有大起大落的情节,就像一件穿旧了衣服,朴素而且温暖。另外他还希望认识姐姐的人能告诉他一些姐姐在城里的生活情况。

这个选题获得了通过,主任田左说当姐姐慢慢将成为传说时,这个故事以悲情动人,也能体现报纸的底层关怀,并且还有互动的效果。说完这些话,田左的目光在夏苏脸上停留了两秒,苏夏觉得停留长了一点,在心里说,这个老同志真有意思。

夏苏立刻打电话给李小成约定时间,地点选在佳丽广场附近的一间咖啡店。在此之前,夏苏把李小成和姐姐的故事跟贺年说了。贺年沉吟了很久,深深地叹气,他也想和李小成见面,每个外乡人来城里都是陌生的,就是不能帮他,听听乡音也是好的。

这样,贺年开车来接她。每次,贺年都要她坐在后排,驾驶员背后是最安全的。可是她喜欢坐在她的旁边,她说她喜欢危险,如果发生车祸的话,他的本能让他把方向盘向右,把她递了上去,用她抵销冲击力。他笑说如果有那样的时候,警察会发现轮胎的痕迹,是/型,而不是S型,警察会惊讶会他战胜了本能。

她不接他的茬。她说,女人傻呀,喜欢一个人就想为他做点什么,就算有一天他不爱了,她还指望某个时候他还会想起她,比如说坐在咖啡馆里里怀旧,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这话本来有些艾怨的,但夏苏说出来却不,像是一句玩笑。

夏苏会把握自己,虽然有点怨,可她却可以找个地方让他怀旧,她可以正话反说,因为她觉得青春可以所向无敌,当然包括把他的心情打理纯净,她觉得相思是一种慢性毒药,眼见着人就萎缩了,痴傻了。

她不喊他的名字,喊老男人,叔叔,古董。在这三种称呼之前,她一直管他叫贺总。她这样喊他时,他的眼里有过片刻,疑似的慈祥。慈祥是时间打磨出来的,不到眼花齿落,那样的慈祥都是疑似的,险恶的,披着羊皮的。她说。

他听得哈哈大笑。在他看来她是一条年轻的鱼,他是珊瑚。他从那么多的应聘者中间一眼选中了她,只是因为她的某一种神情像极了林小朵,不是因为她的活泼,也不是因为她的优秀,虽然她也很优秀。可她不知道这一点。

人都是自私的,失去了的,都要有个替代的。

这样想时他叹息了一声。她换了口气说,叹息什么?不就是一个生于上个世纪80年代末期的女生不知死活地撕破脸皮地喜欢上了一个生于70年代的老男人嘛。说着半眯眼睛,眼风过来了,又说岁月不饶人,就是喜欢他那么一丁点儿沧桑,喜欢他那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坚定,她也没想着趁虚而入的,就是喜欢。

接着,她再用仰视的目光看他说,虽说老同志是个宝,倚老买老也不好嘛。这句话她用湖南话说的,很好玩。

他让她系安全带,这回她说什么也不肯自己系,嘟着嘴说,你帮我嘛,很文艺腔。其实她嗲起来很可爱,他也愿意帮她系。有那么一刹那,他的手碰到了她的胸部,他的脸热了一下,看一眼平日气焰嚣张的她,也是低着头,摆弄着裙裾。她有着小麦一般的肤色,那是她坚持日光浴的结果,她说过她的皮肤里有阳光的味道。他说,不是阳光味,那叫乳臭未干。

他想抱抱她,结果还是她抱了他,因为都系着安全带,所以他们都挣扎了一下,结果他的头在她的怀里了,那地方,跳跃,青春,温暖。他有一秒钟的沉醉,立刻像从睡梦中惊醒了一样猛地竖起了脑袋。这让她笑出了声,她说,我发现有一秒钟你是个孩子,我就像个小妈。你喜欢我不?

他没说话,她迅速地把他的头扶正。

夏苏立刻加大了语言打击力度,您可真是诚实,难道随口说一句喜欢都不成吗?他还是不说话。她说,我知道您痴情,您爱林小朵。可是您找到她又怎么样?她会因为你的痴情而嫁您?再说了,您也不能重婚是吧?再说了,人家说不定正过着幸福生活,您凭什么打扰呢?您的满腔的热情为她耗得差不多了,你差不多都是一个空心人了,您为什么还守着婚姻呢,冲出来对别人也公平嘛。

夏苏一说您时,常常话里带刺的,贺年不跟她急,笑着看她的嘴唇,测算她的语速。

她说,要知道,您喜欢上的是一个仙女。她停了下来,尽管想达到了一种调皮的效果,可没能掌握好语气,怎么听,都是醋意。

她感觉到了,她不喜欢。于是,她笑了起起来,像是一树盛开的桃花,满身都是花朵。不久前她在仙女这个问题上曾经奚落过他。

那次她问他,林小朵像不像仙女?

他直点头,一连说了三个,像。

她说,传说中有三个著名的人和仙女肌肤相亲,一个是牛郎,一个是董永,一个是沉香的爸爸。再过一千年,传说中会多一个人。

他乐呵呵问,谁呀?她笑得直喊肚子痛说,情圣贺年呀。

这回他没有接她的话。情圣这句话,艾洋也说过,她是这样说的,你以为你是个情圣啊,贺年?这些年他尽量不让自己想起艾洋,想起一首民歌和夏侯导,他怕难过。

见他不做声,夏苏就换了一个话题,说可能他认识李小成的姐姐。贺年说,有可能。他们不再说话,都收起了笑容,生死离别真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

李小成给夏苏的第一感觉就是高大,可局促的样子又与高大不相称,局促得喉节上下移动,贺年也看出来了,走过去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说一句话,他看着贺年的眼睛闪着惊奇,贺年跟他说老家也在白莲,那条正街在很久之前有个棉花铺子,那就是他家,棉花铺子旁边有一家买糍粑,特别是白蒿做的,一条街闻着都香。李小成说他不知道棉花铺子,他家在镇子后面的村子里,前几年才铺了水泥路的。不过,白蒿糍粑倒是一直有做的。

说了一阵白莲的事情,李小成开始说姐姐。他想说的太多,可他无法把说好,他说姐姐在高中时和班上一个叫刘南风好,让他爸给揍了一顿,刘南风考上大学了,姐姐没有。他本来想说姐姐和陈有源的事,他能感觉到陈有源爱姐姐,可他也无法说明白,可当他说起一只叫妮子的猫时,一下就流利起来。

妮子来的时候只有几个月,是我爸抱回来的。我和姐姐一直在路口等我爸回来。姐姐给她起个名字叫叫妮子。妮子是一只女猫。在我们那儿,动物里头只有猫和人一样分男女的。

那时正是寒假。我们有时间和妮子在一起,用柳条筐子给它做了一个窝,姐姐从被子里弄了一些棉花放在窝里,给它做席梦思床。可它不肯睡在窝里,老爱卧在姐姐的膝盖上,闭目养神,呼噜呼噜,姐姐说那是妮子说话:叫送呢,不送。说它想妈了,想让我们送她回去。可我们也不知道它的家在哪里,爸爸在镇上花两块钱买的。好像没有费多少力,它就长大了,春天来了,她整天整夜地在外面叫唤着。我们也捉不住它,帮不了它,爸爸说猫子叫春,不要管它。一个月后,它的肚子胖起来。它不肯和我们一起玩了,反正我们也要上学。

妮子生了三个小猫,生在楼上一床旧棉絮上。妮子看见我们来了,呲着牙,好像不认识我们一样的,气呼呼的。姐姐说,妮子,我们又不害你。它像是听懂了,就平躺着给小猫喂奶,两排小小的乳头红红的。我们老趁妮子去打食时去看小猫,看小猫水汪汪的眼睛,摸小猫柔柔的皮毛还有小小的湿湿的鼻子。有天早晨,姐姐失声地喊,妮子要死了!妮子就躺在门口,嘴里淌着白沫,中毒了。它挣扎着爬了起来,一走一晃地走向楼梯,只上了一步就摔了下来,它又起来,又上。姐姐抱起它,把它送上了木楼。我们看见妮子疯了一样地扑向小猫,可它支撑不了自己摔在楼板上,那三只小猫看见了它,扑了过来要找她的乳头。

姐姐像疯了一样拍打小猫说,你妈都要死了呀。妮子死了。我们埋了妮子。姐姐说,妮子,我们会把小猫养大的。

这样,我和姐姐放了学就想办法给小猫弄吃的,给他们弄面糊喝,小猫不肯吃,我说小猫要吃奶的。姐姐说,可哪里有奶呢。我说,你有呀。你试一下嘛。姐姐就解了衣服,她把小猫放在她还没有发育的胸前……

李小成说这些时,眼里含着泪,夏苏的眼睛也是湿的,她想李小成还不知道他姐姐被害的情形,不明真相有时是好的,真相太残酷了。

一晃两个小时过去了。走时,李小成给了夏苏一张姐姐的相片。贺年给了李小成一张名片说,有什么难处记得打电话。

坐在车上,夏苏把李小琳的相片递给贺年,李小琳站在桂树下,明眸皓齿,地上落满了暗黄的桂花,他看出来这张相片在桂子山拍的,师范大学就在那里,刚才李小成说刘南风就在那里上学。

夏苏问贺年对李小琳有无印象,他摇头。他好几年都没有回过白莲了,母亲在他毕业那年去了新疆伊犁,和父亲一起过晚年,父亲把积蓄了大半辈子的一张存折给了他,那笔钱像一粒饱满的种子,他种下了,也收获了。

白莲就那样和他断了联系,不想却以这样的形式又和他联系上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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