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马话西游 （117）：“命中注定”的躺枪者——刘全
前文书说到，李世民还阳复生，和百官讲述了魂游地府之事，又说起给阎王送瓜果，找相良还金银，请高僧做道场等三件事。魏征神通佛家一切随缘之意，知道此三件事绝非人人可为，便教尉迟敬德去访相良，行榜天下去寻阴司使者和得道高僧，世民一一照允。
话说大唐贞观天子李世民颁诏大赦天下，一时间囹圄为之一空，便是罪当不赦的死囚犯三百余人，也获恩准其归家探视，来年伏法。众死囚感恩流涕，发誓必当按时自首，绝不逃匿。此事一出，迅即传遍天下，闻者无不感动。
世民听闻百姓如此，自是喜慰，只是阴司使者和得道高僧，虽然张榜数日，却仍无消息，不免有些郁郁。正焦虑间，忽见近侍捧着奏折满脸喜色来报：“启奏陛下，均州刺史有表奏，说赴阴间进献瓜果的榜文有人揭了，由刺史亲自带来叩见陛下，此时就在殿外等候钦命。”
世民闻奏大喜，忙传旨进见。不多时，只见均州刺史带着一个布衣平民随着内侍进殿，头也不敢抬，忙先叩拜皇帝。世民摆手教他们免礼赐座，便问起那人的情况，问他为何揭榜，甘愿一死，赴阴司进献瓜果。
那人见皇帝和颜悦色，心中稍安，定定神答道：“小人名叫刘全，就是均州人氏。小人甘愿做阴司使者，倒不是贪图官家赏赐。小人为商多年，也有家财万贯，虽然微贱，倒也颇能过活。”
世民嘉许道：“这样说来，你是甘愿一死，为朕分忧，真乃身在草莽，心怀社稷的善民也！”
刘全闻言，不禁把脸一红，嗫嚅着不敢再说。
世民大奇，转头目视均州刺史，以示询问之意。刺史奏道：“不敢欺瞒陛下。刘全之所以甘愿揭榜赴死，原是因为他的家务事。他和妻子李氏一向感情甚笃，却为了一点误会大生口角，李氏一时忍气不过，竟然自缢而死，撇下一双儿女，甚是凄惨可怜。刘全自责不已，情愿一死自赎。恰逢朝廷张榜招寻阴司使者，他便揭了榜，道是左右也是一死，不如为朝廷做了此事，也算死得其所了。下官见他意志甚坚，以为他既然事出有因，也可说是与此有缘，便带他来奏明陛下，请陛下定夺可否。”
世民更是好奇，转问刘全道：“你们两口子既是感情甚笃，却是为了何故，竟然闹到那般地步？”
刘全眼眶一红，泪汪汪地道：“都怪小民不好。小民的拙妻名叫李翠莲，不知怎地，这几年来忽地信了佛教，在家中设了个小小佛堂，每日诵经念佛，看得我老大不耐烦，说了几次，她总说是为全家祈福，我见她执拗，也就罢了。不知怎地消息传出，便时常有远近僧尼来家中化缘，拙妻有求必应，衣服斋饭也不知捐了多少。小人是个生意人，钱财上看得重了些，心下便不痛快起来。又听说僧尼中有那不依本分的，专一骗人钱财，甚或骗奸女色，便和拙妻大吵了一场，严禁她和僧尼往来，因恐她口不应心，趁我不在家时胡乱送钱，便把银钱都锁在柜中。”
世民插口道：“你如此确是过分了些，只是也不至于因此便酿成惨祸，莫非另有别事？”
刘全叹口气道：“陛下说得没错。那日小人从店里回来，正看见一个和尚在我家门前，拙妻和他低语了几句，左右看看无人，便拔了头上金钗送于那和尚。小人一时醋火攻心，竟以为她与那秃驴有私情，便冲上前闹将起来。那和尚见势逃走了，我便把气全撒在拙妻身上，骂她不守妇道，擅出闺门，定然与那秃厮有甚苟且之事。拙妻见我蛮不讲理，又骂得难听，一时气不过，便赌气上了吊。小人骂完她便摔门走了，回来时方知此事，早救不活了，当下便后悔万分，又见儿子女儿想念娘亲，终日啼哭，自思一切祸事均是由我而来，追悔莫及，也不想活了。因见朝廷榜文，想起亡妻曾说，生时作孽，若不能还，死后必当受十倍报应，来世也将托生猪狗，任人宰割，倒不如舍了这条命为朝廷出点力气，也算是场小小功德。一来偿了小人的罪业，二来若真能见到阎王，也好分辩一二，为亡妻求个人情——只此便是实情，望陛下成全！”
世民听刘全啰啰嗦嗦说了这一大篇话，嘿然不语，心中暗忖：“原来又是佛家闹腾的事，这秃厮们也着实厉害了些儿，竟不敢有半分得罪了他们！”心中一时便不忿起来。刘全和刺史见皇帝忽然面露愠色，顿时惊恐不已，哪里还敢出声？
世民终究是个胸藏文韬的雄主，又受了这几番折腾，早也有了几分禅心悟性，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暗想：“刘全，留全。全者，十全十美也。这厮家财万贯，儿女双全，却是无福消受，故而促成机缘巧合，甘愿一死，为朕送礼，如此便是留下他的福分，还朕一个十全十美，看来此人正是做这件事的有缘人！如此巧法，朕果真洪福齐天也！”
念及此处，世民欣然道：“好！好！好！你真是个有缘人，朕自当成全！你这就去沐浴更衣，等吉时一到，自有人带你去，教你怎么做。你且放心，你的儿女朕自当善待，断不肯让他们吃半点苦来。”
刘全拜谢了，随着内官去沐浴更衣，换上吉服，专等吉时，饥渴了只教喝点香茗，却无食物过口。刘全知道这是斋戒，只求个洁净，便也不计较，只是明知死期将近，又不知死后如何，虽是求仁得仁，视死如归，心中却也不免忐忑。
亥刻将尽时，两个内官敲门进来，相请刘全。刘全自知时辰已到，反自坦然，起身便跟着内官出门而行，也不多问多说，只见像穿花蝴蝶似的绕来绕去，所经过的殿宇也都大同小异，哪里还分得清是何处，只感觉似乎是一路向宫外走去。
行了一会儿，三人终于停在一座馆舍前，刘全虽是生意人，也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抬头看时，见匾额上写着“金亭馆”三个大字，也不知这是宫中专门为人送行之地，便随着两个内官进了大门。
一进门，只见里面早已收拾妥帖，四个内官正在那里等候，旁边还站着一个道士模样的人，一见刘全来了，都微笑行礼。刘全回了礼，便被请到一个蒲团上坐了，两个内官拿了两个大南瓜，轻轻放在刘全头上，教刘全双手扶着，又有一人往刘全袖中塞了一摞黄纸钱。
刘全见了心下诧异，暗想：“纸钱是烧给鬼用的，如今我也要变鬼了，要着劳什子纸钱何用？”
正自胡思乱想，只见那道士微一点头，第四个内官便从怀里摸出一小包物事，走到刘全跟前，打开了包，却是一包药粉，便往刘全口中去送。刘全情知定是毒药，当下毫不反抗，便将药粉吞下肚去，顷刻之间便觉腹痛如搅，顿时一命呜呼。
（本文节选自《大圣心猿》第五十九回：求自赎刘全赴死，因福缘翠莲返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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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史马广彧，加拿大BC省中文协会会员，温哥华大华笔会会员，温哥华至善中文学校教师；微信自媒体“国学微讲堂”公众平台主讲人；著有《史马老师讲国学》系列丛书，获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