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出状元,何必要上学?
最近总被烦人的小芯问及这样的问题:我为什么要上学?或者直接向我宣示:我不想上学!现在的孩子,真是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都放假173天了(截止至2020年7月3日),天天在家吃饭睡觉打游戏,无聊得时候坐着发呆、 躺着发呆,体重增幅20%,视力直线下降,足不出户学习各种校内知识,各类课外培训班轮番上阵……我忽然明白了,如果换作我,我也会有同样的念头。
每天和小伙伴说说笑笑,聊聊游戏,漫画,自由自在地在下学路上和同学吃零食,喝可乐,想想就开心啊……可是,好像在正常上学的日子里,你好像也总说:我不想上学……
对于为什么要上学,这个问题我回答不好。我也不想用“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种连我自己都嗤之以鼻的论调来说教你,从书架上找出你干妈多年前送给我的一本书——大江健三郎的《为什么孩子要上学》,和你一起读了几章,似乎没有找到明确的答案,又似乎似懂非懂,你一脸茫然,我也无言以对。算了,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了,简单粗暴地告诉你:你没有选择,只能上学。
在南开读过三年书,对于学校那段西南联大的历史或多或少有些了解。看过一些文章,也看过《无问西东》,自己和那段历史的前因后果、著名人物、经典事例的联系就如同我坐在教室里,讲台上放着幻灯片。虽熟悉却又陌生,虽相识却从未靠近。
放弃给小芯解释为什么要上学之后,随手拿起自己想读的书更为惬意。汪曾祺的《人间草木》,也是多年前购得,没看完,翻到“无事此静坐”,自得其乐吧。
汪曾祺在西南联大读过书,这么说来,也能攀上校友的名分。读了两篇文章,一如既往地传承这个可爱的老头儿轻松、宁静的笔触,怎么说呢,就像我也成了西南联大的学生,扎着两只马尾辫,怀中抱书,信步校园……
跑警报
1939-1940年,昆明三天两头有警报。有时每天都有,甚至一天有两次。一旦有警报,学生们就只能往郊外跑,叫做“跑警报”。学生个性不同,习惯不同,对警报的理解不同,自然形成了很多“跑警报“的事迹。
一个姓马的同学,他早起看天,只要是万里无云,不管有无警报,他都会背上一壶水,带点吃的,夹着一卷温飞卿或李商隐的诗,向教外走去。直到太阳偏西,估计日本飞机不会来了,才慢慢地回来。
跑警报也是谈恋爱的机会。空袭警报一响,男同学就在校舍的路边等着,手里提着一袋吃的,等女同学来了,“嗨!”于是欣然并肩前行。这么看来,跑警报是罗曼蒂克的。当然,有恋爱,就有三角,有失恋,所以防空洞里都留下了联大学生的对联:
人生几何,
恋爱三角。
还有的学生因为跑警报而发家致富。跑警报的时候一般都要把值钱的东西带在身边。最方便的就是金戒指。一位哲学系的研究生作了这样的逻辑推理:有人带金子,必有人丢金子,有人丢金子,就会有人捡到金子,我是人,故我可以捡到金子。他当真两次捡到过金戒指!看到这儿,我笑出了声儿。
当然也有不跑警报的。有个女同学,一有警报,她就洗头。别人都走了,锅炉房的热水没人用,她可以敞开来洗,要多少水有多少水。另一个是位男同学,他爱吃莲子。一有警报,他就用一个大漱口缸到锅炉火口上煮莲子。即使听着炸弹在不远的地方爆炸,他依然在锅炉上神色不动地搅合着他的冰糖莲子……
汪曾祺说,跑警报体现了中国人的心理是有很大弹性的,不那么容易被吓得魂不附体。我们这个民族,长期以来,生于忧患,已经很皮实了,对于任何猝然而来得灾难,都用一种“儒道互补”的精神对待之。这种精神的真髓,即“不在乎”。这种“不在乎”的精神,是永远征不服的。
新校舍
这篇文章涉及到在联大生活的方方面面,估计汪曾祺也不知道该给这篇文章起个什么样的题目比较合适,或许所有的故事都围绕在新校舍周围发生,故起“新校舍”。
汪曾祺住25号宿舍,睡靠门的上铺,和下铺的历史系同学几乎没有见过面。为什么呢?因为历史系的同学是个很用功的老实学生,每天黎明即起,到树林里读书。而汪曾祺是个夜猫子,天亮才回床睡觉。联大基本没有宿管,有人占了一个床位,却终年不来住。也有根本不是联大的,却在宿舍里住了几年。没有桌椅。三个肥皂箱当书桌,床当椅子,学生们就在这样的肥皂箱上写出了洋洋洒洒的论文。
汪先生自述他是个吊儿郎当的学生,不爱上课,不爱去图书馆上自习。他的老师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
朱自清教他宋诗。朱老师的课要交读书笔记,还要月考期考,汪曾祺老是缺课,因此朱自清对他印象不佳。
闻一多教他唐诗。闻一多先生上课,学生是可以抽烟的,因为他自己上课的时候就抽烟。闻先生的课不考试,学期末教一篇读书报告即可。
唐兰教他宋词。
冯文潜教他美学。
吴宓教他中西诗之比较。
马约翰教他体育。
梅贻琦在昆明闹霍乱的时候,劝联大学生不要在外面乱吃东西。有一位同学说:我吃了那么多次,也没有得过一次霍乱。梅贻琦说:这种事情是不能有第二次的。我想这种幽默与严肃,会让人终生难忘吧。
西南联大的课程可以随意旁听。
开国民月会的时候,没有人老实站着,都是东张希望,心不在焉。有一次,汪曾祺发现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的太阳竟然诗十三只角!(按规定应该是十二只)。
汪曾祺不好好上课,书倒是读的很多。他看书是随心所欲,随便瞎看。并且这种乱七八糟看书的习惯一直保持到老。想到我读大学时候,那是真的没有好好看过书。
有一位曾在联大任教的作家教授在美国讲学。美国人问他:西南联大八年,设备条件那么差,教授、学生生活那样苦,为什么能出那样多的人才?——有一个专门研究联大校史的美国教授以为联大八年,出的人才比北大、清华、南开三十年出的人才都多。为什么?这位作家回答了两个字:自由。
对于“不在乎”的这种精神,在当下的生活中,我好像很难感受到了。感受到的是人们对于金钱、房子、工作、生活、学习、教育……的特别的在乎。当然我也在乎,谁又能说不在乎呢?拥有的越多,越想拥有更多;拥有的越多就越怕失去。不过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恐怕也就不在乎了,什么都不在乎了,那拿什么来征服呢?正所谓,无谓即无畏。
至于自由,心中只有艳羡与向往,向往那个黄金时代,向往那个宽容、并蓄、放松、活泼又不失严肃、严谨,释放所有天性与潜力的时代。
如果能够天天跑警报,小芯,你还会不想上学吗?
如果在那样一个艰苦的时代,小芯,你会怎么对待上学?
在现在这样一个人们都特别在乎的时代,小芯,你或许应该多读书,才可能养成“不在乎“的精神,无所畏惧、不被征服的向前。
又及:前几天看了胡适1930年11月在上海青年会的演讲,演讲的题目是《人为什么要读书》。比较认同,但现在讲给小芯,岂不是也成了强迫?留待以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