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人憨福

憨人憨福

刘克勤

  说起肖鹏提干的经历,知情的人都说,全军少有,富有传奇。

  肖鹏也曾自嘲道:“以前只听说,人在家里坐,祸从天上落。没想到,我在家乡探亲,官帽儿从天降临。”

  话说那年春节刚过,肖鹏想到自己已到了志愿兵服役最高年限,年底前将面临转业,何不利用最后一次穿军装回乡的机会,联系一家接收单位,为自己即将转入第二战场做好准备。

  想归想,可现实却让他头疼。到家的当天晚上,他与妻子吹开了“枕头风”。

  得知他这是最后一次探亲联系接收单位时,妻子叹道:“咳,眼下我这个厂子两个月没发工资了,倒闭是迟早的事。原想等明年小颖上一年级了,让爸妈照看一下,我跟着你到部队附近的特区打个工,多少还有条出路。而你却要转业了!”

  肖鹏双手枕着后脑勺,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喂,联系单位有路子没有?”妻子侧过身望着他。

“哪有路子啊?我爹娘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你爸妈是普普通通的工人,两家都没有七大姑八大姨在要害部门,找谁去?再说,如今干部转业找个理想的单位都难,何况我一个志愿兵!”肖鹏愁肠百结、一筹莫展。

  沉默。厂区的夜沉寂得可怕。

  好一会儿,妻子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坐起来望着肖鹏:“你在部队十几年写的那些作品剪贴带回来没有?”

“带回来了,在包里呢,还有获奖、立功证书一大堆。”

“行啦,明天提上那些东西,我陪你上门推销自己。”

肖鹏听后一头雾水,“推销?去哪儿推销?”

“当然是找市委宣传部门啰,你到杀猪卖肉的摊档去推销,有啥用?只有宣传部门才识人。去去去,试一下,输不掉的是勇气嘛!”妻子说完,将被子往上一拉,“睡吧,时间不早了,明天早点去。”

翌日吃过早餐,肖鹏提着装有作品和证书的野战包,和妻子一起上了开往市区的公交车。

夫妻俩走进市委宣传部大院,在“部长办公室”门前停下了。肖鹏身穿军装,仍像在队时那样,一声“报告”后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坐在办公桌前的那位留着“大背头”的领导模样的人,抬头往门口看看,随即取下眼镜站起来招呼道:“请进!”

“请问,你们是?”进门后,对方询问道。

“领导,您好!我们是来搞推销的。”肖鹏爱人抢先回答。

“嗬!你们部队也兴做生意?”

“不,首长,我是推销自己。请问首长贵姓?”肖鹏说着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上。

“好啊,推销自己!来,请坐”对方摆摆手,“谢谢,我不会吸烟。就叫我刘部长吧”

肖鹏夫妻俩顺着刘部长手指的一排长沙发上坐下,又接过部长递来的茶水,相继说着“谢谢部长!”

这时,肖鹏爱人熟练地拉开提袋,将一本本作品剪贴本和获奖证书摆在那张宽大的茶几上。然后笑盈盈地指着肖鹏说:“部长,他是我老公,这些是他在部队发表的一些作品。快转业了,今天特意拿来推销一下自己,看能否联系上一家对口的接收单位”肖鹏爱人快人快语、开门见山。

“呵,原来是这样。”刘部长会意地笑着,随即拿上一本作品剪贴本,翻翻,放下,又拿上另一本翻翻,最后打开一本本获奖、立功证书瞧瞧,连声说,“不错!真的不错!”

“小肖,你在部队是搞新闻报道的?”显然,刘部长从获奖证书上看到了肖鹏的名字。

“报告部长,我是业余作者。”肖鹏站起来立正回答。

部长示意他坐下,“那你是什么职务?”

“我是志愿兵,不是干部编制。”

部长面露难色,有点惋惜:“你要是干部就好了!”

一会儿,部长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你在部队的专业是什么?”

“我是汽车连司机,这些作品是业余时间写的。”

“好,好,不容易啊,小伙子,一个开车的司机,专业与爱好风马牛不相及,能坚持写出这么多作品,有些还上了大报,获了大奖,不简单,确实不简单啊!”部长深受感动,连声称赞。

一会,部长若有所思地说:“我刚参加工作时,在乡镇当过3年通讯干事,深有体会,新闻这碗饭不是人人都能吃的。”接着又问肖鹏“你确定转业么,什么时候?”

“确定今年10月份转业。”

“呵!”刘部长点了点头。又马上摁了桌上电话的几个号码后,提起话筒,“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在部队开什么车呀?”刘部长聊天式地询问肖鹏。

“开过北京吉普,后来开的是大解放运输车。”

“真正的军地两用人才啊!”刘部长乐呵呵地笑了。

正聊着,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刘部长起身向肖鹏介绍来者是市电视台的李台长,接着向李台长介绍肖鹏的情况,并指着茶几上的作品和证书对李台长说,“这些作品都是他写的,小伙子不错,今年10月就要转业了,目前回来休假联系单位。你那儿不是要招聘一名司机吗?这不是现成的好人选么。既可开车,又能搞文字,一专多能,一人顶两人用,哪里找哟!”

李台长和肖鹏握了握手后,马上翻看剪贴本来,笑得合不拢嘴儿。

李台长放下剪贴本,转向刘部长:“谢谢部长关心,是个人才,我们太需要了!”继而又问肖鹏,“你在家休假有多长时间,要不先到我台里实习实习?”李台长投来探询的眼神。

“没问题呀,还有个多月时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肖鹏妻子喜上眉梢,抢先回答道。

见肖鹏含笑不语表示默认。李台长递给肖鹏一张名片:“那就说好了,欢迎你随时来台里找我。”说着,又对刘部长说,“就这样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刘部长挥手示意他有事先忙去。

李台长走后,刘部长又告诉肖鹏,到电视台工作,专业是开车,业余为台里编写节目解说台词什么的,累是累点,可多学很多专业知识呢。对了,干得好的话,还有机会报考专业转干呢。

“谢谢部长!您是我们的大贵人啊!”肖鹏爱人伸出双手握着刘部长的手儿,点着头表示谢意。

就在肖鹏到电视台上班一周后的那天中午,突然接到了妻子打来电话,告诉他刚接到部队发来的加急电报。电文为“接电速归,否则后果自负。发电人马强。”妻子念着电文,话里明显带有颤音,肖鹏听着也懵了。

“马强是谁?”妻子念完后追问道。

“他是我们师政委呀!”肖鹏也不无惊讶。

“啊!他认识你吗?他怎么给你发电报?”

“我认识他,他哪认识我!?真活见鬼了!”肖鹏觉得纳闷。

放下电话后,肖鹏陷入了沉思——自己当兵13年,在特区部队开车12年,一没有参与过走私活动,二没有倒卖过部队汽油和器材,三没有私自出车或发生过安全事故。即使有这些劣迹,也不是堂堂师政委给我发电报啊,找我的应该是保卫、运输或管兵员的军务部门才对哩。可现在师政委亲自发来电报,而且措词是那么严厉,“后果自负”,什么“后果”?

肖鹏一头雾水,越想脑子越乱。当时长途电话打不通,发电报询问显然不合适,军令如山,只有马上启程归队。

下午上班时,肖鹏走进了李台长办公室,将事先编好的理由告诉台长,说中午接到部队发来的加急电报,催他立即归队办交接手续。因他兼管着车队器材、油料一大堆账目,新接手人到位了,要办理移交。

李台长听后觉得在理,心想搞移交也要不了多长时间,便同意他请几天假赶回去,交接好了再回台里也可以。

当天晚上,肖鹏直奔火车站,踏上归队的列车后,心里依然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坐立不安。

几经辗转,马不停蹄。翌日下午5点,肖鹏终于回到了部队驻地的小镇上。小镇离营区只有3公里了,一天一晚粒米未进的肖鹏,此时感到饥肠辘辘。他找到一家背街的小饮食店,要了一碗小米粥,两个馒头,慢慢吃着。心想,等天色完全暗下来时,再租一台的士悄悄回到营区,找个信得过的老乡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商量一下对策再说。

吃过饭,洗把脸,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肖鹏坐上出租车直奔营区。离家属区还有100米时,他示意司机停车,悄悄往政治处李副主任家走去。

李副主任是本团同乡中最大的官了,平时有空,肖鹏常去他家玩。他在政治机关,一定知道不少内幕。

肖鹏看看左右没人时,迅速溜进了李副主任家。

李副主任一家正围桌吃饭,见到肖鹏突然出现,李副主任起身后一把抱住他说:“你小子终于回来了,今天下午我眼睛都望穿了,急死人了!”

“什么事呀?”肖鹏一脸惶恐。

“喜从天降,好事一桩。”李副主任一边搬着椅子一边说,并叫爱人再炒个好菜,拿瓶酒来。

肖鹏坐下后,望着李副主任:“你不是又拿我开心吗?”

李副主任笑笑,变戏法似地从卧室里拿出一张《解放军报》,打开第二版,一道标题为《修“娘家”的车,他不收钱》的文章展现在眼前,文章后面括号内注有“作者为××××部队汽车连专业军士肖鹏”的字样。

李副主任说,前几天,师里马政委看到了这篇文章后,马上打电话让宣传科罗科长上他办公室。马政委指着文章后的署名,对罗科长说,这个人你们认识吗?罗科长说认识,作者是八团汽车连的志愿兵司机,一个业余报道员。听说今年要转业了。

马政委说他当团政委时就看过肖鹏写的不少稿子,原以为他是个新闻干事。要是这篇文章后没署作者单位,没想到还是我们下属团队的一名司机。于是,马政委又找来干部科的同志,如今有士兵军士长提干指标,看肖鹏符合条件否,如有可能,将这个兵留下来转干,新闻干部紧缺啊!

事后,师干部科给政治处打来电话询问,李副主任刚好值班接上电话,得知原委后,想到肖鹏已回家探亲了,可最后一批专业军士提干体检又定在近两天。怎么办?李副主任担心他不当回事耽误了千载难逢的提干机会,只好假借师政委的名义发来催归的加急电报。

听完情况介绍,肖鹏如释重负,仰天长吁了一口气后,端起桌上那杯酒一饮而尽。

第二天早晨,在团干部股长的带领下,肖鹏和团里其他3名提干对象一起乘车赶赴师卫生所参加预提干部体检。

师干部科任免干事说,在政审时,肖鹏已经31岁了,超过了提干不过30周岁的红线。幸亏他的档案里有一张荣立二等功的登记表,恰好符合“士兵立二等功者可放宽一岁”的提干条件,肖鹏才由一名志愿兵司机、业余报道员提拔为上尉正连职新闻干事。

肖鹏清楚地记得,那是五年前因报道成绩突出,集团军政治部给予他记二等功一次,这是全集团军唯一一个获此殊荣的业余报道员。

肖鹏提干后的第二年,妻子带着孩子离开了那个已宣布破产的企业,随军到了部队军人服务社上班。记得离开单位那天,送行的姐妹们好不羡慕,说她嫁给肖鹏终于熬到头了,苦尽甘来。她说这是肖鹏“憨人有憨福”。

一句笑言,逗得送行的姐妹们哈哈大笑。她们笑得那么爽朗、那么开心!

作者简介:刘克勤,湖南邵东人,省作协会员。军旅淬火23年后转入地方,现供职市级某行政部门。业余码字30多年,见绪各类刊物文稿300余万字,出版个人专著3部。钟情千字文创作,既不浪费读者太多时间,又能给读者些许思考。现炒现卖,原汁原味,自娱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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