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厂记忆,三十六

北面邻居

茅益群家南边是沈金贵家,他家有四五个孩子,最小那个儿子沈刚是我同学,小时候我们经常去他家玩。在普及水门汀之前,家家户户的地面都是泥土的,但夯得比较坚实。印象中沈刚家的地面乌黑发亮,不是很平,我们玩军旗时,要小心地扶着棋子,不然倒下来就泄露天机了。

沈金贵叔叔有一辆自行车,有一年他家几个孩子同时学骑自行车。小孩子互相督促学得就快,兄妹几个好像同时学会了,于是争着练习,就像现在孩子争着抢同一台游戏机那样。

有一天,平时为人和善、没什么声音的沈金贵突然在院子里咆哮,原来那辆车不见了,邻居们七嘴八舌地询问细节。沈金贵对于车子如何失踪的没有什么概念,只是大声责怪自家的孩子,说他们除了睡觉,基本上都在争夺这辆车,连上厕所也要骑过去,事实上他们家后门离厕所最多十几步路。

当天自行车没有找到,但隔了一夜,自行车奇迹般地出现了,我问过沈刚,车子是怎么找到的,他一直没说。后来想想,沈金贵这么一闹,肯定有效果的,那时候自行车算是很贵重的,又是这么大一件物事,真要偷走,还真不好隐藏。

沈金贵家往西,依次是张启明家、施雅慈家、二奶奶家。张启明公公好像有三个儿子,长子在外地工作,次子和幼子大概都在通棉三厂工作。施雅慈的父母叫什么不记得了,她有一个哥哥还是弟弟,另外一个妹妹叫施雅英。施雅慈家前面的空地比较大,拉一根绳子,我们就在那儿打羽毛球。施雅慈的女儿叫文文,七八年前结婚的,现在应该孩子都挺大了。

张启明家北面是王健家,王健小时候比较矮,人称矮王健,但长大后个子中等,只是大家叫习惯了,总是叫他矮王健。他偶尔会反击一下:比你还矮啊!王健家是双职工,都在通棉三厂工作,他爸爸好像也是模具车间的,和曹永民关系很好,常去曹家打牌。王健从小跟在曹伟阿哥屁股后面玩,那次在南河沿就是他和曹伟阿哥比赛潜泳,一口气游出去一里路。

王健高中毕业后也进了通棉三厂,不知道什么工位,但后来在厂工会有职务,好像还是一个小官。

我上大学时,海门县举办过几届迎春杯足球赛,在春节那几天比赛,我参加过二届。第一次是我们初高中同学临时组一个队,我们算是海门60后一代最早踢球的,80年代的时候在海门还是很有优势,尽管没什么战术,体力不怎么好,缺了仇锐、朱倚云这样的绝对主力,但凭着杜老三的速度和袁春的技术,最后还是拿了冠军。奖杯被老三收家里了,我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第二次是隔了二年,应该是我大四那年,王健找到我,让我代表(冒充)通棉三厂足球队参赛。有球踢,我不在乎代表什么队,就跟着去了。这时候,海门踢球的人多起来了,水平提高很快。通棉三厂队先赢一场,后输一场,拿了亚军,冠军好像是其林中学,二年前输给我们的那个队,但队员应该整个换过了。

过了春节,要回去上学时,王健又找到我,塞了一元钱给我,说是给我的参赛补助,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让我别嫌少。有球踢,还有钱拿,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我说要不去买点东西

?王健说他还有事,匆匆走了,我不记得后来有没有再见过他。

张启明家南面、我家北面,是施胜平家。施胜平是老大,他父母的名字也忘了,我家周边邻居很多姓施的,难道以前这儿是施家庄?施胜平有一妹二弟,大弟弟叫施建平,小弟弟叫施小平。这兄弟仨都会拉小提琴,拉得都很好,有专业水准,可惜没有机会进一步发展。有一段时间,施小平待业在家,可能心情不好,天天拉一只忧伤的曲子,弥漫在左邻右舍的空中,弄得大家从他家门口走过时,都要放轻脚步。终于有一天,换了很多只轻快的曲子,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心说,他的工作可算是落实了

。不知道这是不是知音呢?

施胜平一直很沉稳,很得邻居的喜欢,高中毕业后不知道是否插队过?后来他得到一个参军的机会,记得那一年的新兵入伍仪式很隆重,敲锣打鼓的。进入军队后,施胜平刻苦学习,加上他本来成绩就很好,考上了军校。毕业后,他分配在徐州附近,据说是野战军,可能是12军。

我大学毕业那年,发生了“春夏之交的风波”。事情平息后,已经是暑假,我准备去南通无线电厂工作,正好施胜平回家探亲,他所在的部队也去了长安。那次行动中,据说立了功,升到营职,家属可以随军,他的夫人就是当地找的,回来只是办些手续。

当时好多邻居聚在他家里,问东问西,比如坦克的枪口往哪个方向,施胜平尽量含糊其辞地敷衍。施胜平是我非常敬重的大哥,他对我也从来不当孩子看待,这在当时是极为难得的。那时那刻我突然有一种冲动,盯住他的眼睛看,他马上转过了脸,我想我们都明白了,如果在那种情况下我们相逢,面对面,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走出了他家,那一年的夏天真是压抑,我终于明白,我该离开这个地方了。

三厂,这个年轻的小镇,却在渐渐老去,曾经泛起的涟漪趋于平静。

这是我的三厂记忆,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片段,相信也是另一些三厂人生命中重要的一个片段。记忆难免有错误之处,也许是我听错了、记错了、或者想错了。要让那时候的三厂镇重现,应该加入其他人的记忆,交织在一起,才能编织成一张尽可能真实的网。

最后,借用海子诗中的一句,致我的三厂镇:

风后面是风,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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