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恽《中堂事记》:燕京
王恽《中堂事记》:燕京——开平府往返
元中统元年九月,王恽(1227-1304)奉檄北上,成《中堂事记》,纪行燕京——开平府往返,与那个时代的“东出西还”纳钵熟道恰好倒行,是不可多得的补证和拓展史料;其中细节文字,尤其可贵。中统初恽尝任职中书,此其值省日记也。台湾袁冀有《元王恽驿赴上都行程考释》精辟之作。
《中堂事记》:『二十三日,役来趋省(中书省)北上。越三月壬戌,五日丙寅,未刻,丞相与同僚发自燕京,是夕,宿通玄北郭。偕行者:都事杨恕,提控术甲谦,详定官周止,省掾王文尉、刘杰。』
通玄北郭 至元四年筑燕京皇城,于凤池坊北,立中书省,或称行中书省,衙署在北京鼓楼西大街北,地近海子。通玄门,又称通元门,元都大兴府北门,今北京市宣武门外下斜街地段。北郭,内城与外城,或护城堤之间地带,曰郭。丞相,王恽行省长官官称。
接记:『六日丁卯午,憩店距京廿里。凡省部未绝事务,于此悉行次遣,宿南口新店,距海店七十里。』
海店今北京西郊海淀区。憩店,在海店暂歇。南口新店南口,居庸关关沟南出口,今北京市昌平区南口镇。新店,别称龙虎台,昌平区辛店村,南口东六里。其地衔山带水,高平、宽敞如台,广二里,袤三里,因名龙虎台,有驿。元时岁幸上都,车驾驻跸其上。
接记:『戊辰,卯刻,入居庸关。世传始皇北筑时,徙居庸于此,故名,两山绝,中若铁硖,少陵(杜甫自号)云:“硖形藏堂隍,壁色立积铁”者,盖写真也。控扼南北,是为古今巨防。午憩姚家店。是夜,宿北口军营。月犯东井星,或者云斧用兵之兆。距南口姚店,三十里而远。』
居庸关-姚家店-北口军营 居庸关,又名纳款关、蓟门关、军都关。有居庸山,又名军都山,太行第八陉,天下九塞之一。姚家店,今张家口市怀来县东花园镇姚家河村,在关沟南口。北口,或曰石门关,关沟北出口。有关城、军营,又十二里八达岭。
接记:『己巳,辰刻,度八达岭。于两山俯望燕城,殆井底然。出北口,午憩棒棰店。天容日气,与山南绝异,以暄凉较之,争逾月矣。午饭榆林驿。其地大山北环,举目已莽苍沙碛,盖古妫川地也。是夜,宿怀来县,南距北口五十三里。县东南里许,有酿泉,井水作淡鹅黄色,其曰玉液泉即此也。官为置务,岁供御醪焉。』
八达岭-棒棰店-榆林驿-怀来县 八达岭,居庸山绝顶,出北口十二里,这里指山口。棒棰店,出自棒槌峪,棰同槌,今北京市延庆县八达岭镇帮水峪村。榆林驿,今延庆县康庄镇榆林堡村。怀来县,今河北省官厅水库淹没区“怀来县老城”。
接记:『庚午,泊统墓店。询其名,土人云:店北旧有统军墓,故称。是夜,宿雷氏驿亭。地形渐高,西望鸡鸣山,南眺桑乾上流,自奉圣东诸山下注,白波淘涌,若驱而东。鸡鸣者,昔唐太宗东征,至其下,闻鸡鸣故名。东南距怀来七十里而远。』
统墓店-雷氏驿亭-鸡鸣山 统墓,简记土木,今河北省怀来县土木镇。雷氏驿亭,一名雷家站,怀来县新保安镇。元袭辽奉圣州(涿鹿县保安州城遗址),因地震改称保安州(旧保安)。民国二年,因与陕北保安县重名,因改涿鹿县。鸡鸣山,一名磨笄山,宣化县东五十里。桑乾河,永定河上源支流。奉圣东诸山,今保安东北,及八再营至八西营中间之山。《析津志》:“榆林西行至统幕分二路:一路北行至上都,一路西行至雷家店。”又,“雷家店九十里宣德。”
接记:『辛未,午刻,入宣德州。是夜,宿考工官刘氏第。』
宣德州宣德州,中统四年名宣德府,至元三年改顺宁府,今张家口市宣化区老城。
接记:『癸酉,行六十里,值雪,宿青麓。』
青麓青山,今宣化区东望山乡青边口村,西距大境门三十里,有通蒙古坝上锁钥隘口——青边口,又曰镇夷台口,势冲。青山之阳有青边口堡。自战国、北魏起,历代倚口修筑长城,扼胡守关。
接记:『十三日甲戌,至定边,憩焉,盖金所筑故城也。是夜,宿黑崖子,距青麓九十里。』
定边-黑崖子 定边城,金筑,今张家口市崇礼县西湾子镇定边城遗址。黑崖子,一名黑崖甸,崖头、崖岭、黑崖三者或即一山,今张家口市赤城县镇宁堡乡正阳墩村。
接记:『十四日乙亥,抵确场峪,盖金初南北互市所也。是夜,露宿双城北十里小河之东,南距黑崖甸一百有五里。』
确场峪-双城 确场即榷场,互市贸易场所。双城,榷货官驻地,在今沽源县黄盖淖镇(或王家沟)一带,或青边口西北二百六十五里。有辽、金新旧二城,故名“双城”。双城北十里小河,小河子镇以东之小河,发源独石口东南之南厂,西北流经石头城子,潴于察罕脑儿。《畿辅通志·山川》:“旺国崖……西距双城七十里,距青麓二百六十五里。”
接记:『十五日丙子,亭午,至察罕诺尔,时行宫在此。申刻,大风作,玄云自西北突起,少顷四合,雪华掌如,平地尺许。乱滦河而北,次东北土下。群山纠纷,川势平易,因其势而广狭焉。泉流萦纡,揭衣可涉,地气甚温,大寒扫雪,寝以单韦(《辞海》:韦,熟治之兽皮也),煦如也。沙草繁茂,极利畜牧。按地志,滦野,盖金人驻夏金莲、凉陉一带,辽人曰旺国崖者是也。』
察罕诺尔 蒙古语察罕,或记作查干,意为白色;淖尔、脑儿或诺尔,意为湖沼、海子;察罕诺尔,合译白海、白泺。水域,今张家口市沽源县平定堡镇“囫囵淖尔”及外围,目前呈现的是大面积萎缩景况,学界谓囫囵诺尔兼有今公鸡诺尔、小泉子(水泉)诺尔。行宫,别称西凉亭,今沽源县闪电河乡小宏城村古城,有亨嘉殿,阙庭规制、建筑一如上京,基址残迹尚存。古城一里闪电河,西南四里察罕诺尔。
金莲川、凉陉、滦河平野、金莲花滩 滦河回环流段以南,及大马群山以北数百里地域,统称“滦野”。金莲川,本名曷里浒东川,曷里浒即界里泊,今巴音查干淖尔及外围,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太仆寺旗贡宝拉嘎苏木。淖尔,又有诺尔、脑儿诸称,同浒,泊也。旺国崖,亦作望国崖,又名静宁山,独石口四十五里西北,与金莲川、白海子地近。
接记:『二十三日甲申,次鞍子山,南距滦河四十里。』
鞍子山一名驼山、骆驼山,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太仆寺旗骆驼山镇骆驼山村。
接记:『二十四日乙酉,次桓州故城,西南四十里有李陵台,道陵敕建祠宇,故址尚在。未刻,朔风发发,雨霰交作,传令:“方春牧马不胜寒,其瘦弱者,悉用毡搭覆其背,否者以法从事。”』
桓州故城-李陵台 桓州故城,今内蒙古正篮旗黑城子古城,蒙古语“库尔巴尔哈孙”。有新、旧桓州,相去三十里。桓,乌桓意。石口东北一百八十里,滦水经其南。李陵台,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正蓝旗黑城子畜牧场示范区“老黑城子”,有李陵台遗址。
接记:『二十六日晨,霜蔽野,如大雪,日极高,阴凝始释。距鞍子山二十五里。是日,完州人高道字道之,来自和林。迤北正三月间,草地自燃。东自和林,西至欠州。其燃,极草根而止,水温处愈甚。其人往来者,以毡濡水,覆其上可越。又有黑风,掠人面如灼,兵械及山椒,遇夜皆有火出。在山者,如烈炬然。或者云,火兵象,皆彼自焚消铄之兆。』
欠州,又记作谦州或谦谦州,在蒙古国唐努山以北、谦河(叶尼塞河上游)上游。山椒,泛指灌木丛。和林,《蒙兀儿史记》:“今外蒙古土谢图汗本族牧地西南之额尔德尼招,即元和林地遗址也。”《元史·地志》:“和宁路,始名和林,以西有哈剌和林河得名。”
接记:『二十七日戊子,次新桓州,西南十里外,南北界壕尚在,宛然也。距旧桓州三十里。』
新桓州金代桓州,今内蒙古正蓝旗上都镇侍郎城(四郎城)古城,闪电河左岸。桓州驿、六十里店同指一地。王国维《金界壕考》:“恽所见金西北路界壕,当在新桓州城北十余里。”
接记:『未刻朔风发发。雨霰交作。传令:方春牧马不胜寒,尤瘦弱者,悉用毡毳答复其背,否者,以法从事。』
接记:『二十八日己丑,饭新桓州。未刻,扈从銮驾,入开平府,盖圣上龙飞之地。岁丙辰,始建都城,龙岗蟠其阴,滦江经其阳。四山拱卫,佳气葱郁。都东北不十里,有大松林,异鸟群集,曰察必鹘(白鹘)者,盖产于此。山有木,水有鱼,盐货狼籍,畜牧蕃息,大供居民食用。然水泉浅,大凉负土,夏冷冬冽,东北方极高寒处也。按地志,盖东汉乌桓地也,距新桓州四十有五里。』
开平府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正蓝旗驻地上都镇东北四十里,闪电河之阳,金莲川明珠,著名世界文化遗产——元上都遗址。上都,或称上京、滦京,与元大都并列二都。双重城垣,外城周十六里,内城六里。忽必烈潜邸韬光与登基之开平城。今正蓝旗东北之昭乃门苏木,城阙犹存。龙岗,今卧龙山,《古今图书集成》:“卧龙山,在旧开平城三里,元上都北枕龙冈,即北山也。”又,南屏山在开平城南四十里,牛心山在开平城东四十里。滦江,滦河,古称濡水,源出炭山。上流绕过上都,因称上都河。
上都地入夏凉爽,清暑胜地。刘一清《钱塘纪事》:“自燕京至上都八百里,一步高一步。井深数十丈,水极冷,六月结冰,五月六月汲起冰。六月雹如弹丸大。一年四季常有雨雪,人家不敢开门,牛羊冻死,人面耳鼻皆冻裂,秋冬积雪可至次年四月方消。”
接记:『二十日庚戌,诣都堂,辞诸相南归。二十一日辛亥,辰刻,由都西门出,是夜,宿桓州。二十二日壬子,抵旧桓州。』
接记:『二十五日癸丑,前次牛群头,取直东南,下崖岭,宿山南农家,明日甲寅,居云州张继先家。』
牛群头-崖岭-云州 牛群头,蒙古语失八儿秃,泥淖之意,察罕诺尔东北,独石口北七十里之明置石头城子地。驿路至此相合,南至云州一日程。草地站始点,名鞑靼站。崖岭,偏岭异名。偏岭乃山区与草原分界处。岭下有担子洼。贤《担子洼诗》:“朝发牛群头,夕憩担子洼”。云州,初名御庄,辽、金望云县,今赤城县云州乡云州堡。
接记:『二十五日乙卯,自望云沿龙门河南行。行入寒山峪,遇大雨,憩寒山递铺。午霁,渡泥涧,人马缒而下,挽而上,登靖边北岭,有虎突起涧东;啸而去,人马为之辟易,宿碧落崖下。崖峻绝,方广如画屏然。泉流萦带,环山根一匝。秋稼已熟,黄云满川,盖朔方之武陵溪也。』
龙门河-寒山峪-靖边北岭-碧落崖 龙门河,白河上源沽河流段,有龙门川、龙门山、龙门峡。龙门峡两山对峙高数百尺,望之若门,大川出其下。《读史方舆纪要》“龙门山”:“云州堡东北一里,两岩壁峙,高数百尺,望之若门,塞外诸水,皆出于此,亦曰龙门峡,塞北控扼之冲也。”靖边北岭,似当于赤城山以下之上下马鞍山。碧落崖,又名碧落崖、滴水崖,雕鄂堡东四十里。高一百八十余丈,石崖滴水,去地百余仞,隆冬不冻。寒山,寒山峪,赤城县东南之赤城山。山侧递铺,以山名之。靖边待考,疑今延庆县之靖安堡,盖此地正当王恽南返大都之路线也。
接记:『二十六日丙辰,下十八盘,泥滑不能骑,比至平地,仆马为痛矣!约行两舍,抵田家止宿。』
十八盘十八盘,桑乾岭上。周伯琦诗序谓色泽岭。
接记:『二十七日丁巳,宿北口小店。明日逾灰岭,试桃花峪温汤。山间殊有奇观,石为盘涡,如碧玉盆者非一。春滕灌林交阴,左右其水源,盖潞河之上源也,是晚宿新店。』
北口小店-灰岭-桃花峪温汤-潞河上源 北口同前。灰岭,隘口咽喉要路,今北京市延庆县永宁镇东灰岭村-西灰岭村。桃花峪,殆今之桃峪、桃谷洼,在南口西。桃花峪温泉,八达岭下,涧河之源。潞河,即今北运河。通县而上称白河,其西支曰榆水。始称涧河,出居庸关后,称榆河。《畿辅通志·水道》:“白河入通州北界,自此以下,改称潞河,而即今所谓北运河也。”潞河,谓西潞河,亦即温余河。今温余河上源有二,一南沙河(古之漯余水),一北沙河(古易荆水)。
燕京
接记:『又二日,至燕京。自中统元年九月,奉檄北上,至是年辛酉九月,凡十有三月,实历三百八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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