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前缘20 | 神与钱

文:亮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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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回顾:
上一章讲到了渐耳的故事,他因为修行法门不对,变成了鬼。偶遇一高人,高人让他置之死地而后生。高人说,帮将军带一个口信,他就可以重回修行路。但将军让他带的口信却是不让巧姑帮王家小姐见到马家大少爷。
巧姑听了,决定不从,还是要帮王家小姐去提亲。

她这次直接等在了大云山下,附身在一个江湖骗子身上,要找粮官夫人……

...(接上章)...
……阿愿说道:“夫人莫信!这个人是个骗子!”
粮官夫人准备绕道而走。
江湖骗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喊道:“夫人!贵公子的流年书有大半是空白。您就不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他这一喊,粮官夫人怔住了,脸色苍白如纸。
阿愿转头来看他,眼神里是迷惑和恐慌。
第二十章:神与钱
大云山脚下烧香的人来来回回,络绎不绝。
巧姑拦住粮官夫人的那天,云来道长正带着他的徒弟九一道长站在大云山的山顶上打坐。
一阵山风吹来,九一道长睁开了眼。
两位道长所在的位置是大云山顶视野最好的地方。九一道长站了起来,往下一看,山下那些人就如道观中清澈见底的池塘里来回穿梭的鱼群。
人在世间,无法避免悲欢离合,就如鱼在遨游,无法躲避水一样。
因为巧姑的出现,这些鱼忽然乱了套。
附身于江湖骗子的巧姑又是跪又是喊,很多人停下脚步,围过来看热闹,将上山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巧姑选择附身于江湖骗子,是为了避免被大云山的高人看出端倪来。她猜想,即使高人路过看到了这一幕,也会认为这个江湖骗子不过是故技重施,想要骗些钱财而已。
高人不会有那么多闲心管这些俗人琐事,就如站在池塘岸边的人不会因为看到水里的鱼争食而插手干涉。
九一道长看到许多人堵在了上山的路上,忍不住踮起脚来看。
他的师父闭着眼睛说道:“你的心还是不静。”
九一道长说道:“上山的路堵住了。”
他的师父岿然不动,说道:“堵不住要来的人,也堵不住要走的人。你管它做什么?”
九一道长说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的师父说道:“要出的事终究躲也躲不开,绕也绕不过。都是他们自己必经的路。你操什么心?”
九一道长坐了下来,重新稳定心境,跟着师父打坐。
粮官夫人的心境却被巧姑打得支离破碎。
在被巧姑打碎之前,粮官夫人的心境已经破碎过无数回。她又将破碎的心境捡起来,一片一片地拼凑在一起,保持表面的平静和完整,像往常那样生活,假装没有破碎过。
粮官夫人十多年前就给她心爱的大儿子判了一本流年书。这本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她的娘家,几乎人人都有一本属于自己的流年书。有人说准的,也有人说不准的。她迫切想要知道大儿子的前途,托人找了一个高人给大儿子写流年。
可是流年书送来之后,她发现只写到了大儿子二十三岁那一年,后面都是空白。
看到流年书里第一个空白页的时候,她就心头一惊,浑身发凉。翻完整本流年书后,她出了一身的汗。
当时阿愿在她身边。那时候阿愿还小,但已经懂得照顾人。
阿愿见她一副惶恐如见了鬼的样子,不敢问出了什么事情,先转身去接了一盆温水来,将手巾打湿然后拧干,给夫人擦脸。
夫人的表情稍稍缓和。
阿愿瞟了一眼夫人面前的流年书,里面是白纸,外面包着一层黄色的草纸。从纸张的缝隙里看进去,纸上有字也有画,字和画都是毛笔画的,字迹娟秀,画却非常粗糙,八卦画得不是很圆,小人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画里还有河流,有小屋,仿佛书里藏着一个世界。
阿愿见过流年书,知道里面常有这些画。判流年的人毕竟不是专攻书画之人,画成那样情有可原。但是这些画多多少少让人产生一种诡异的感觉。
“夫人,您这是怎么啦?”阿愿给夫人擦完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夫人将流年书放在梳妆台上,说道:“我跟你说,你不要告诉家里任何人。”
阿愿点头。
夫人说道:“这是大少爷的流年书,我托人写的,今天才送来。我打开一看,这流年书只写了一半。”
阿愿想去翻开看看,但见夫人没将流年书递给她,却放在了梳妆台上,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阿愿安慰道:“或许是写流年书的人不用心,写到一半忘记了。”
在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里,夫人都用阿愿的说法来安慰自己。虽然她明白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写流年书的人不敢开这样的玩笑,但是她如讳疾忌医的人一般以为假装不知道,它就不存在。
这件事情只有夫人和阿愿知道。夫人没再告诉任何人,包括一家之主的粮官。
她不敢给粮官看,粮官向来不相信这些。
她知道自己憋在心里憋不住,便让身边的阿愿知晓了,似乎阿愿知道了这件事,她的忧虑和恐惧便会分给阿愿一些。她知道她一个人承受不住,必须找人分担。
她更不敢去找写流年书的人。她害怕写流年书的人明确地说出她恐惧的那个答案。似乎那个写流年书的人不说出后面空白的缘由,她的大儿子就多了几分希望。
因为那本流年书,她无数次从梦中惊醒,半夜走到大少爷的睡房前,轻手轻脚地挪步到房门边,将耳朵贴在房门上,倾听大少爷呼吸和翻身的声音。
她出身高贵,气质端庄,从来没有为什么事情担忧过,惧怕过。
自从大少爷的流年书出现之后,她平静的心境变得异常脆弱,脆弱得如同初春的河上即将融化的冰面,轻轻一碰就支离破碎。
她知道她不能这么脆弱,免得大少爷和粮官看出来。她不想惹怒不信这些的粮官,也不想打搅大少爷寒窗苦读。她只能将这些放在心里,掩饰在一如既往的表情之下。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了,甚至可以瞒天过海,瞒过神灵,让掌管命运的神灵都忘记这件事情。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次来大云山烧香求平安,却被一个江湖骗子道出了真相!
即使阿愿没有提醒她,她也知道跪在她面前大喊大叫的人是个精明的骗子。
因为她常来大云山,既捐香火钱,也做善事,与大云山的出家人有些交情。出家人告诉过她,山脚下那个算命的说话不可信,不要上了他的当。
可偏偏是这个江湖骗子拦住了她的路,道出了她最想掩饰的秘密。
听到江湖骗子说她的大儿子“命在旦夕”的时候,她本想置之不理,直接上山去。骗人的算命先生大多以“命在旦夕”或者“血光之灾”之类的预言恐吓别人,继而说他有办法逢凶化吉,让别人相信他,最后敲人一笔钱财。她虽没有遇到过,但有所耳闻。
可是那个江湖骗子说出“流年书有大半空白”的时候,她的心境瞬间被打破。
她若是平民百姓家的娘子,当下就会过去扶起江湖骗子,询问解救之法。可她是本地知名知姓的人,怎么能当着众人的面去求一个江湖骗子?
巧姑说,她当时没有考虑到粮官夫人的处境,一心只想完成王家姑娘的愿望。
果不其然,粮官夫人迅速变换脸色,恢复平静,风轻云淡地与巧姑错身而过,往前面既陡且长的石阶走去。
阿愿和另一位赶马车的下人急忙跟了过去。
在大云山的山顶上,九一道长再次睁开眼,轻声提醒他的师父:“师父,今天是有贵客拜访的日子。算算时间,差不多到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粮官夫人上次离开大云山的时候,就跟云来道长说好了下次来的时间。
因为马家大少爷曾经丢魂的事情,粮官夫人每回来大云山,都要找云来道长闲聊片刻。虽然云来道长给了她一个铃铛,说有事可以摇铃铛唤他,但是粮官夫人从未摇过。毕竟云来道长要收大少爷为徒,她没有答应,总觉得还欠着云来道长一个人情。
粮官夫人想捐钱修葺道观,云来道长也婉言拒绝。她就更不好意思麻烦云来道长了。
偶尔粮官夫人试探地提起大儿子的流年,云来道长总是跟她打太极,言辞闪烁,避重就轻。
数次试探无果,粮官夫人也便作罢。
粮官夫人常来拜见云来道长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云来道长画了一幅画,画中便有他自己和马家大少爷走失的魂魄。画好之后,云来道长给粮官夫人看,并说道:“您不让他做我的徒弟,那让他在画中做我的徒弟总可以吧?”
粮官夫人知道他没存坏心,又见画中的大少爷没有一点儿鬼魅之气,反倒仙风道骨,气概非凡,便点头答应。
自那之后,那幅画挂在道观之中,供人瞻仰。
因为这幅画,粮官夫人更对道观多了一份亲切,仿佛此处是大儿子的另一个家。
云来道长也似乎真把马家大少爷当做徒儿了,每次粮官夫人来大云山,一般人见不到的他都慎重接待。
九一道长知道粮官夫人是师父的贵客,所以忍不住提醒师父。
云来道长纹丝不动,说道:“你还欠缺修炼。我既然坐在这里,贵客就不会这么快到来。你且安心再坐一会儿。”
马家大少爷去世多年以后,九一道长才在一次偶然遇见巧姑的时候说到当年他和云来道长在山顶俯瞰山下的情景。
九一道长那时候还年轻,心性确实如夏夜的青蛙一般难以安静。何况他还被前世的记忆折磨,时而欢喜时而痛苦。
九一道长对马家大少爷和王家姑娘的前世非常感兴趣。
虽然他没有跟王家姑娘见过面,也没有跟马家大少爷聊过天,但是他从云来道长那里听到了许多关于他们俩的故事。
云来道长对九一道长说过,他第一回在水陆道场见到马家大少爷的时候,就认出了马家大少爷的前世是谁。
云来道长知道马家大少爷是三百多年前在将军坡战死的将军,知道马家大少爷此生无法安然度过两个生肖轮回,所以打算收他为徒,带他到大云山修行,或许可以躲过命中的坎。
可惜粮官夫人舍不得心头肉,粮官更是指望他光耀门楣,他们不可能让一个道士带走他。
云来道长不敢道破天机,又不忍作壁上观,只好派遣牙仙偷偷关照。
听到这里,牙仙受了累一般从胸腔里发出“嗯”的长叹。
外公和巧姑都朝长叹的牙仙看了一眼。
“后来呢?我奶奶还是上山去了,没有理你吗?”外公着急地问道。
其实此时着不着急都没有什么意义,该发生的早已发生。但是沉浸在往事中的外公恨不能去推一下当时跪在大云山脚下的江湖骗子,叫巧姑从粮官夫人身后追过去。
巧姑不是没想过追过去。但是登上了大云山那陡峭且漫长的石阶,就等于进入了福地洞天。
她毕竟是一缕残魂,不敢进入福地洞天造次。
人间是水的话,那大云山的石阶就是岸。而她恰恰是一条鱼。
即使高人不管,鱼也不敢跳到岸上去。
巧姑看着粮官夫人远去,怏怏地爬了起来,回到摆摊算命的地方。
围观的众人非常失望,也散了去,上山的上山,下山的下山。
巧姑在摊位后面坐了一会儿,正要离开江湖骗子的身体,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摊位前面。
“你能跟我来一趟吗?”那个人说道。
巧姑抬头一看,说话的竟然是粮官夫人身边那个赶马车的下人。
那个人掏出一把铜钱,撒在巧姑面前,没好气地说道:“不是想骗钱吗?拿去!夫人在马车上等你。”
巧姑认得那个人。她第一次在画眉村前拦住马车想见见马家大少爷的时候,赶车的人正是他。是他告诉附身于堂姐的巧姑,马家大少爷明天回来。
巧姑打听过,马府的人都叫这个赶车人做贵伯。在枝婆婆之前,马府的管家是贵伯。后来因为马府前面的石墩碰坏了一角,贵伯自愿领罪,做了赶车人。枝婆婆顺而做了管家。
此时巧姑附身在江湖骗子身上,贵伯当然认不出来。
见贵伯撒铜钱的架势,她就知道,贵伯仍然认为面前这个算命的是个骗子,而他的主人显然上了当。
巧姑修行多年,已经不怕这些铜钱上沾染的人气。何况贵伯撒出来的铜钱大多是朝廷新制的,并没有经过太多人的手。
“给这么多?”江湖骗子见了撒在摊位上的铜钱,一时难以抑制欣喜之情,在巧姑不经意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
巧姑忍不住在心里骂道,果然是见钱眼开!
“为什么不换成碎银?我带在身上方便!”江湖骗子又脱口而出。
巧姑不得不感叹这个江湖骗子得寸进尺的贪心。
粮官家里确实银子比较少,铜钱非常多。
按照家族里传下来的说法,粮官家里的铜钱都是用箩筐挑的。
这是因为纳粮买粮的时候常常跟农家人打交道,谷价向来不高,而银子太值钱,用起银子来不方便,倒是铜钱占了主要。再者,朝廷上贡大多收银子,而铜钱既廉价又不方便长途运输。如此一来,粮官家里有许多铜钱。
多少年后,马家宅院被烧,姥爹和外公借屋居住,后来又自建房子,外公家里依然处处可见铜钱。钥匙串上坠了铜钱,木箱和衣柜的把手下面垫了铜钱,放杂物的抽屉里和收针线的陶罐玻璃罐里也有铜钱。
不过这时候的铜钱不值钱了,所以只能做钥匙串的配饰,做把手的垫片,小孩子拿去当游戏道具玩。
当人们不再重视不再需要它们之后,它们便被弃之如破铜烂铁。这些铜钱在人世间的处境,一如那些曾经被供奉后来被忘却的神灵。
即使人们还在说着“有钱能使鬼推磨”之类的俗语,但是它们已经失去了能让鬼推磨的能力。
是人们给予了它们这种能力,也是人们拿走了它们这种能力。
真与假是幻术,贵与贱也是幻术。
被巧姑附身的江湖骗子中了钱的幻术,看到铜钱就两眼发光。哪怕巧姑不控制他,他也会不由自主地跟着贵伯去见粮官夫人。
巧姑说,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修炼了几百年,甚至有了“迷路神”的称号,但是迷惑人心智的能力可能还不如几枚刚刚锻造出来的散发着铜臭味的外圆内方的通宝。
她不禁怀疑起所谓的灵性和修为之类的说法。
从灵性上看,她本是人的魂魄,灵性自然比一块铜要高出太多。
从修为上看,她修炼了三百多年,人间改朝换代了许多回,而这些新制铜钱不过面世流通十多年,她的修为自然也比它要高。
可就是这些灵性和修为极低的东西,不仅让这个江湖骗子心生欢喜,还让世间许多人围着它转。
看来修行本身也是幻术中的一种。巧姑在心里如此想道。
还没等巧姑收回心神,江湖骗子就来到了粮官夫人的马车前。
贵伯对着马车的帘子说道:“夫人,他来了。”
帘子里粮官夫人的声音传来:“请先生上来。”
贵伯做了一个请上车的手势,嘴里却不满地嘀咕道:“呵,也配叫先生?”
江湖骗子登上马车,进了车棚。
粮官夫人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说道:“先生请坐。”
被巧姑附身的江湖骗子挨着车窗坐了下来。
粮官夫人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端正,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然后问道:“外面人杂,说话多有不便,只好请先生到这里来。”
巧姑点点头。
粮官夫人重新打量了江湖骗子一番,说道:“流年书的事情先生是从哪里听到的?”
巧姑早就知道她会问这个,回答道:“天机不可泄露,还望夫人体谅。”
她知道,如果直说是从哪里听来的,粮官夫人肯定会存疑。毕竟这个江湖骗子名声不好,会让粮官夫人怀疑他是打听来之后专门骗她的。
于是,她故作神秘。
粮官夫人问道:“那先生说有办法挽救,也是不可泄漏的天机吗?”
巧姑默不作声。
巧姑迫不及待地想要说出提亲的事情,可是冒然说出来,粮官夫人必定不信。
三百多年来,看过无数人来人往之后,巧姑熟知了大部分的人性。送到面前的,哪怕是真情实意,人们往往不觉得可贵;那些想得却得不到的,即使镜花水月,人们常常追逐不舍,流连忘返。
粮官夫人见江湖骗子不说话,从座位下面拿出一个小木箱来。那小木箱上面有雕花,非常精致。粮官夫人打开小木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孩拳头大小的银元宝,放在江湖骗子身边。
江湖骗子的手忍不住要伸过去拿,巧姑迅速将手收了回来,用另一只手握住那只贪婪的手。
“先生若是肯指点一二,我必定不会让先生徒劳一场。”粮官夫人见江湖骗子不拿银元宝,又从小木箱里拿出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银元宝,放在他身边。
这次巧姑没有控制江湖骗子。
江湖骗子的手仿佛夜晚出了洞的老鼠一般,飞奔至银元宝前,咬住银元宝,往怀里塞。
“嘿嘿,嘿嘿。”江湖骗子不禁笑出声来,手指在银元宝上磨磨蹭蹭,爱不释手。
见江湖骗子这样,粮官夫人露出难得的自然的笑容。
巧姑知道,粮官夫人不是因为看到江湖骗子可笑的举动而笑,而是因为江湖骗子收了银子而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江湖骗子收了银元宝,自然是答应帮忙的意思。
巧姑见时机成熟,于是说道:“不瞒您说,我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寻到一位八字极好的姑娘。大少爷若是能娶得这位姑娘,便可变氛罈为阳煦,化险阻为夷途。”
粮官夫人惊喜得差点儿站起来,激动地问道:“是吗?”
巧姑道:“您若是稍稍打听一下,便知道这姑娘是什么样的八字了。她本应入宫,陪伴龙侧,这是民间女子可望不可即的荣耀,可是她不去,让表妹替了她。这样的奇女子倘若能和大少爷比翼相伴,互相扶持,说不定能渡过险厄,白头到老。”
粮官夫人小声问道:“先生的意思是……冲喜?”
“对,对,就是冲喜的意思。”巧姑说道。
粮官夫人眉头皱起来,犹豫道:“我不太清楚流年书后面空白到底预示着什么。万一……万一……”
粮官夫人的眼睛里满是悲伤。她还是惧怕说出最坏的结果。
“万一那样,岂不是连累了人家姑娘!”粮官夫人哽咽道。
巧姑深受感动。粮官夫人即使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对方姑娘会不会连累守寡。
巧姑连忙说道:“您大可放心。其实我来找您之前,已经见过那位姑娘了。巧的是,那位姑娘早就听说了大少爷的才气和诗作,芳心暗许。不过她小姑娘家家的,总不能主动向大少爷提亲,还需要您这边主动一些。”
粮官夫人面露喜色,不敢相信地问道:“还有这样巧的事?”
巧姑笑道:“您不是普通人,与大云山的大师熟识。我要不是有八九成把握,哪敢拦您的路啊!”
粮官夫人听了,更觉得可靠。
于是,粮官夫人问了王家姑娘的大体情况,答应回去之后找个好时辰,再找个好媒人,然后去敖山王家提亲。
巧姑说道:“这媒人嘛,我也给您想好了。敖山有个香火旺盛的娘娘宫,娘娘宫里有个女居士,那女居士是那姑娘的堂姐。”
粮官夫人喜悦道:“既是仙官,又是亲人,如果她肯从中做媒人,那是再好不过了!”
巧姑情不自禁眉飞色舞道:“这个您放一万个心。她会同意的。”
粮官夫人问道:“先生为何如此确定?”
巧姑差点说出自己就是那仙官,话到了嘴巴,急忙咽了回去。
“那个……那个……那个……大少爷和那姑娘是命中注定要相遇的。不论是仙官还是凡人,都是顺水推舟而已。所以我料定她不会推迟。”巧姑好歹给圆了回来。
说完这话,巧姑恨不能抽自己一嘴巴。什么命中注定要相遇?明明是命中注定不能相遇!明明是逆天而行,却说什么顺水推舟!
说这种是非颠倒违背天意的瞎话,恐怕迟早会遭受上天的责罚。巧姑在心中叹息道。
“那就太好了!倘若事成,我再来大云山拜谢先生!”粮官夫人高兴道。
从马车下来之后,巧姑忽然感到一阵无缘无故的失落。
贵伯送江湖骗子原路返回,见他情绪低落,不解道:“你如愿得了钱财,怎么看起来还不高兴?”
巧姑也弄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不高兴。明明如她所愿,粮官夫人答应了去敖山提亲。
贵伯瞧不起地“哼”了一声,说道:“不会是嫌钱给得少吧?”
巧姑虽然不关心铜钱和银元宝,但对于一个江湖骗子来说,粮官夫人确实已经非常阔绰大方了。
“不识好歹!”贵伯骂了一句,转身走了。
江湖骗子站在人来人往的大道上,挠挠头,一脸茫然。
巧姑轻轻一跃,从江湖骗子的身上跳了出来,如同从树上掉落的叶子一样顺着下山的人流漂向远处。
巧姑说,她也非常茫然。完成了王家姑娘的心愿之后,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茫然和落寞齐聚心头,让她无法理解,又不知所措。
大云山的山顶上,云来道长终于起了身,说道:“我们回去吧。”
九一道长问道:“可以走了?”
云来道长朝着山脚下望了一眼,叹了一声。
九一道长也朝山脚下望去,人如蝼蚁,分不清谁是谁,但见一个红衣人在一群暗色的人中行走,仿佛小溪流上的一片落叶。
九一道长问道:“师父,您叹什么?”
云来道长收回目光,踏上羊肠小路,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去画眉村的时候绕开后山吗?”
九一道长说道:“不知道。”
云来道长说道:“那里有几个难以消散的阴魂,我本想驱走的。”
“是那场战事留下的冤魂?”
“正是。”
“师父为何不驱走那些阴魂?留在那里,难免作祟害人。”
云来道长拂袖道:“其中有个冤魂,本是灵性极强的修行者。可偏偏喜欢上了那位后来被砍了头的将军。但那将军却从湘西带了心爱的落花洞女回来。那修行者隐藏心思,可又不愿离开军营,于是假装喜欢上了将军身边的部下。后来将军战败,她们几个在后山被围困,惨遭羞辱之后被活埋。每每想起此事,我便不忍心去捉拿。”
外公打断巧姑,问道:“云来道长说的那个人是谁?”
巧姑道:“我猜是喜欢花枭的那位歌姬。”
“为什么我觉得云来道长说的是你?”外公看着巧姑说道。
“哈哈哈,怎么可能?我喜不喜欢,我自己还不知道吗?”巧姑笑得前俯后仰。
“云来……云来……”牙仙含糊地说道,仿佛在梦中呓语。
接着,牙仙却吟出一首诗来:“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因去晦明,云共山高下……”
外公疑惑道:“他到底睡没睡?”
巧姑瞥了牙仙一眼,说道:“睡没睡,只有他自己知道。”
外公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竟然已经开始蒙蒙亮。
奇怪的是,外公没有听到山下人家鸡打鸣的声音。
外公没想到在后山上坐了一整夜,但他没有一点儿困意。
“后来马家大少爷就去敖山提亲了?”外公问道。
巧姑说:“是的。”然后她又对着壶嘴喝了一口。
在娘娘宫的堂姐牵引下,画眉村的马家和敖山的王家合了八字。
在男女双方见面之前,男方和女方都要提供自己的八字,看看两个人的八字是否相合。
若是八字不合,即使两人有意,家里人也是不会答应的。
合八字的人也是堂姐。
堂姐给马家和王家的结论是:“马家大少爷和王家姑娘的八字相配得简直三百多年才能遇到一回!”
马家人和王家人听了,自然是欢喜不已。
只有阿愿和牙仙极力反对这门亲事。
阿愿对粮官夫人说:“一个江湖骗子说的话,怎么可以当真?再说了,敖山那位姑娘拒绝入宫,必定是个桀骜不驯的人。她连皇帝都不看在眼里,又怎么会好好伺候您和老爷?再往远一点儿说,将来大少爷皇榜高中,入了仕途,可是他的夫人曾经在皇上面前偷梁换柱,这种事情若是被朝廷知道了,必定影响大少爷的前程!”
粮官夫人叹道:“我知道你不高兴。可是娘娘宫的人都说了,他们两个是三百年才能遇到一次的相配的八字!什么皇榜高中,什么光宗耀祖,那都是你们老爷狠心的期盼!我不指望他中什么皇榜,当什么大官!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只希望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牙仙反对的理由很简单。他依然认为巧姑不该插手这样的事情。
“泄露天机已经非同小可。你还帮助他们见面,是罪上加罪!知法犯法!将来你是要遭天谴,遭五雷轰顶的!”牙仙这样恐吓巧姑。
巧姑知道自己必定遭到严重反噬,但依然义无反顾。
马家大少爷带着聘礼来敖山的时候,巧姑附在堂姐身上,站在王家的亲人里面。
那也是巧姑第一次见到马家大少爷。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外公着急地问道。
外公曾经无数次想象过马家大少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外公从小听人说他的伯伯中过进士,是文曲星下凡。画眉村的人说到这位文曲星的时候,都是喜滋滋的,仿佛因为自己是画眉村的人而沾了光。
有的人讲到他伯伯的时候唾沫横飞,手舞足蹈,说文曲星下凡的那天晚上,他看到一束星光落在了粮官家的宅院里。
说到进士在归途中病逝的时候,他们个个摇头不迭,连连叹息。
有的人甚至抹起了眼泪,仿佛马家大少爷是他们的亲人。
实际上外公听家里人说过,他这个伯伯从小就沉浸在四书五经之中,极少出门。一旦出门,不是去了岳阳楼以诗会友,就是去了省城的书院听讲。
这个伯伯跟画眉村的绝大部分人不熟。
画眉村如果是个池塘,画眉村大多数人就是里面的鱼,他们沉浸在水一般的生活里,既抱怨水的束缚,又离不开水的供养。而马家大少爷不是鱼,他是一只蜻蜓,在生活的水面点了一下,带起一圈圈的水晕,就振翅轻盈地飞走了。
外公问过那些年长的人,那位在人间倏忽飞走的马家大少爷长什么模样。
人人都说当年的马家大少爷玉树临风,风度翩翩。那双手那张脸,一看就是从来没有干过活儿的。
农家人大多羡慕看起来像从来没有干过活儿的人。十指不沾泥是他们可望不可即的梦。
还有人说,当年马家大少爷饭量极小,每餐只吃一笔筒的饭。
他们也羡慕吃饭少的男人。因为农家人要下地干活儿,不吃饱饭可不行。他们吃饭的时候往往用很大的碗,盛满了还要用饭勺压一压,再加一点儿饭。
小孩子碗里的饭是不能压的,说是吃了那样的饭会长不高。但是大人们没有这个忌讳。
现代人吃饭用的碗放到那时候,也就能叫做茶盅。
只吃一笔筒的饭,说明生活优渥,从不做需要体力的事情。
可能是外公把这些话听到心里去了,我小时候每次到外公家吃饭,外公都要我少吃,说什么以前的书生顶多吃一笔筒的米饭,吃多了脑子容易变笨,读书不进。
小时候的我信以为真,即使肚子还饿,也不去锅里再添饭。
但是从外公家回来之后,我就忘了这个告诫,吃了一碗还要吃一碗。
等到外公老了,我和他在一桌吃饭,见我吃了一小碗就放下筷子,他还问我:“怎么才吃这么点儿?”很快他又好像想起来了,接着说:“亮啊崽是读书的人,只吃一笔筒的饭。”
我读大学的时候精瘦精瘦,每次回到画眉村,画眉村的人大多说我有点儿像姥爹。
那次外公问巧姑马家大少爷长什么模样,巧姑说:“还能长什么模样?跟他的兄弟长得差不多呗!”
以此推来,我可能跟曾经的马家大少爷有点儿挂相。
“挂相”是画眉村这一带的方言,意思是两个人眉目之间有些相似,但并不十分相像。
家里人说,我小时候常常被姥爹抱起,姥爹一边摇着我一边说,这孩子将来一定是个书生。
可是后来我大学读的是工科,家里人一度认为姥爹失算了。谁料毕业之后阴错阳差,我还是从事了文字方面的工作。家里人如墙头草一般赞叹说:“你姥爹真是神了!”
回头想想,也许姥爹从我的相貌上看出了些许他哥哥的影子,才做了这样的判断?
毕竟姥爹是会看相的。
可惜我三四岁的时候,姥爹就去世了。没有人问过他的判断从何而来,等到想追问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外公听巧姑说进士伯伯长得跟姥爹差不多,顿时非常失望。
年轻时的外公以为进士伯伯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失望的不只是外公。
巧姑看到马家大少爷的时候,也很失望。
这个从画眉村来的大少爷跟她记忆里立马横枪杀气腾腾的将军相去甚远。脸上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没有一处跟将军挂相。
渐耳的声音突然在巧姑身后响起:“将军的头被砍了,接了黄金头,自然跟以前不一样了。”
巧姑心中一惊,继而释然。
巧姑身边挨得近的其他王家人听到渐耳的声音,都朝巧姑看来。
刚好此时一阵旋风从众人脚下刮过,啾啾地响。听到声音的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呜呜咋咋地交谈起来,对未来的姑爷评头论足。
巧姑没有心思对马家大少爷过多打量。她在马家人和王家人里面找一切可疑的迹象。
在马家人挑着箩筐赶着马车来敖山的头一天晚上,巧姑的娘娘宫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告诉了她一个不好的消息。
当时已经是半夜三更,被巧姑附身的堂姐刚从王大人府上回来。
由于第二天要好好接待马家来的客人们,那天晚上王家宅院灯火通明。早上杀的猪牛羊,要皮做皮,肉做肉,骨头做骨头,准备第二天宴席上的食材。桌椅板凳要擦,牌匾门楣要抹,门帘床被要换。肉要剁,汤要熬,小葱要选,大蒜要剥,办大事才用的一摞一摞用草绳捆着的大碗小碗要洗。这些事情王家的下人们忙不过来,近邻远亲便都赶过来帮一把手,前宅后院上上下下忙得热火朝天。
堂姐本来在厢房里和几个女人帮忙清点第二天要放的鞭炮,等到厨房里的人大喊“吃宵夜了”,才想起娘娘宫的大门还没有关,便抽身回来看一看。
走到娘娘宫大门口的时候,巧姑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娘娘宫的大门虚掩,由于离开前还是白天,没有点蜡烛,也没有挂灯笼,大门里面一片漆黑。
虽然里面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忽然感到毛骨悚然。
她已经三百多年没有过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了。毕竟她自己就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存在。
巧姑跨进大门,里面一切如常。大殿里安安静静,大殿外一棵两人合抱的老榕树也安安静静。往日里只要有一点儿风,这榕树就会沙沙地响。这棵古老的榕树大约有一百多年了,枝叶繁茂,但也能看出苍老的样子。它的枝丫上被信徒们系上了许多红布条。有的红布条上写了名字,有的没有写。许多信徒以为这样可以为自己或者写了名字的人祈福。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可以祈福,不知道信徒们是从哪里学来的。
有风的时候,那些红布条就摆动起来,仿佛这棵树要顺着风飞走,仿佛那些祈愿被神明听到了。
但是此时,那些红布条也一动不动。
巧姑从榕树下经过时,看到树身上泛出熠熠金光,金光缓缓流动,呈现出祥云模样。
正在巧姑犹疑之间,一个人从树身里面走了出来。
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让巧姑心中暗惊。
这个人比常人高出不少,头几乎碰到了高处的树枝。他的脸很长,如马的脸一般。他身穿长袍,长袍是黑色的,上面有金光暗纹。
“您是……”巧姑知道来者不凡,忙问他的来处。
她意识到这个脸长如马的人并不是从树身里面走出来的,他可能早就站在树下,因为被黑暗淹没了,所以她没有看见。
他低了头,含了腰,但还高出堂姐半个人身。
“我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的。明天画眉村那边的人过来,敖山的人去路上接,在两家人碰面之际,会有两个小鬼趁乱混入其中,让马家的人以为它们是王家的人,让王家的人以为它们是马家的人。这两个小鬼善于隐藏,且下手毒辣。它们受命而来,要破坏马家大少爷和王家姑娘的第二次见面。”马脸长袍声音嘶哑且苍老,仿佛被人遗忘的寺庙里生了锈的钟发出的。
巧姑早就料到明天不会顺利。她之前想要见一见马家大少爷都困难重重,明天怎么可能一帆风顺?
但是她不明白这个马脸长袍为什么知道明天要发生的事情,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送来消息。
“多谢指点!”巧姑仰起头来说道,“请问我该如何对付那两个小鬼?”
马脸长袍说道:“你伸出手来。”
巧姑伸出了手。
马脸长袍抬头在榕树的枝叶里摘了一个什么东西下来,然后放在巧姑手心。
巧姑看到手心有几片榕树叶子,叶子散发出青涩的气味。
马脸长袍又在叶子上方画了一个圈。几片叶子四周脱落,如被剪刀剪了一般留下一个圆形。马脸长袍又在叶子上方画方形。几片圆形叶子的中间脱落,变成了外圆内方的铜钱模样。
巧姑看着铜钱模样的榕树叶子,问道:“这有什么用?”
马脸长袍说道:“这叫神钱符。紧要关头,你将这几个神钱符撒出去,便可化险为夷。”
巧姑犹豫道:“那两个小鬼应该是掌管命运的神明驱使来惩罚我们的,区区几个神钱符如何能买通它们?”
马脸长袍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追名逐利的时候,有几个人会顾及神明?人且如此,何况鬼乎!”
巧姑听了,心里稍稍觉得安慰。自己修行多年不如几枚通宝,看来神也有这样的怀疑和烦恼。在神与钱之间,世间的人犹豫两端。
巧姑将树叶收起,又问道:“您说明天是马家大少爷和王家姑娘第二次见面?难道他们此前见过吗?”
马脸长袍道:“前世见过。”
巧姑道:“我也知道他们前世就互相认识。如果前世也算,他们应该早已见过很多次才是。”
马脸长袍摇头道:“我知道你与将军是故人。但是你不知道,即使前世,将军与落花洞女也仅有一面之缘。”
「欲知后事如何,
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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