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龙晗/洪山头记忆

   洪山头记忆   

作者:龙晗

洪山头,曾经是长江荆江段一个重要的货运、客运码头,隶属华容县管辖。上游是湖北省监利县城,下游便是国内最大的内陆港城陵矶港和巴陵古城。码头对岸是监利县三洲、尺八等乡镇,自古两岸贸易往来繁盛。
我对洪山头的第一印象却是听说两个笑话才有的。
话说一老妇,其老伴去世。忆起老伴生前的好,哭道:“嗲儿呀!你是一个跑四方的人呀!生前你上跑到洪山头,下跑到广兴洲,(洪山头下游邻近的一个镇,也是一个小码头,上世纪九十年代前隶属岳阳县管辖)不死,你还准备到监利一转的呀!”
另一个是说一赶马的老头用自己的腰裤(过去老人常穿的粗脚裤)装满米糠,用马驮到洪山头集市上去卖,江对岸一妇人让老翁把裤子解开看看质量再定价。老头是个急性子,气急地说:“买就买呀!不然我把裤子解开你不说粗打粗打呀!我有言在先!”
两则笑话有点俗,人们却传说得神乎其神。足可折射出洪山头当时的名气与商贸繁荣。
一九七三年的一个冬天夜晚,任大队企业会计的表哥挑着一担猪肉去慰问参加中州围垦的民工,顺便捎上我去看望在岳阳治病的父亲。那年我才七岁,看望父亲的情形我几乎已没有印象。唯独那次第一次坐轮船出门,也是最后一次的经历,印象至今还特别深刻。记得已是深夜,码头边上的探照灯沿着江面扫射,江水发着粼粼的光;船坞上还有一盏电灯泡在黑夜里泛着萤光,似乎只是在提示已是黑夜。这些就像一些抗战片中所看到的情景。在一声剌耳的汽笛声中,远处的轮船在黑暗中燃着灯光向码头慢慢地靠近。候船的旅客纷纷起身准备起来。“嘭”的一声,轮船靠到船坞慢慢地停了下来,瞬间又分将开来。码头工作人员把两块木板伸过去搭到船舷上,人们便开始推推搡搡着挤过去。与表哥同行的邻村干部牵着我,叮嘱我不要往船下看。但好奇的我仍不听话地往下看了一眼,只见昏暗的灯光下江水闪着寒光,阴森森地令人悚然。
上船坐定后,表哥听同行讲我不听话,便讲了一个故事与我听。说是一城里女人带小孩上船,由于人多拥挤,小孩又好动不听话,一不小心从跳板上掉到了江中,急得女人大叫:“我的孩子掉了!”同行的人一是由于嘈杂拥挤,二是那时还没普及普通话,可能把孩子当鞋子认了(乡下称鞋子为孩子)谁都没在意。后来在女人的哭喊声中才明白过来。那年代,城里人到乡下来,因为说的是普通话,人们总是很排斥,说他们洋,打官腔,看不起农村的人。这是我上学之前第一次听到的关于普通话概念的事。也许受表哥那次刻骨铭心的训导,直至现在我依然还是一口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语音,国语水平人称“塑料普通话”,意指普通话不标准,就像塑料一样生硬无味不好懂。常常心有余悸,当着乡里的父老乡亲一般不轻易开腔,生怕别人笑话装洋、打官腔。
从那次乘船去岳阳,后来我再也没有乘船外出过。在那个经济匮乏、交通闭塞的年代,对小孩来说乘交通工具外出那肯定是种奢望。随着年龄的变化、生活的需要,去洪山头的机会倒是多了起来,大多是去赶集卖柴、米糠换钱,或者去购买日常所需。毕竟洪山头是那个年代方园数十公里内难得的商贸重地。
有年初冬时节,家里砍柴时在茅草丛中“砍出”数只山龟,具体数目已记不清了。那时人们迷信,对乌龟其实是充满敬畏的。但由于生活的实在压力,很多的时候人们也顾不了那么多的禁忌,吃乌龟肉的人还不少,出卖换钱就更不用说了。那天天还未亮,我便用一个竹篮背着乌龟去赶集。虽然一路也看到一些挑柴担糠去卖的农户,但十来里的路程和朦朦胧胧的晨曦,对于我这个刚刚十来岁的小孩来说,一路紧张得只顾埋头看着自己的脚下,吓吓惊惊好不容易到了街上,卸下竹篮同那些卖东西的人们挤在一起等待买主。此时才发现竹篮里只有五只乌龟了。估计由于我的过份紧张,没注意它顺着竹篮爬着跑了。现在还记得那几只乌龟只卖了近三元钱。那时父亲刚去世不久,因害怕母亲责备,我一分钱都没用,即使眼馋那五分钱一个的粉面饼子,饿着肚子顶着朝阳赶回家。四十年后,我曾写过一篇题为《灵龟》的文章,就是缘起那次记忆,我的人生第一次赶集。
还有一次赶集,那是农村刚落实土地承包责任制后。我虽未成年,却也是个懵懂少年了。那次清早赶集去卖糠,我同幺舅同行。也许是当时养猪的人多了,有了市场竞争力,那次的米糠竟卖了个好价钱,百来斤卖了十元钱。回家经过百货商店时,商店正开商品展销会。幺舅大我近十岁,也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了,他叫我去看热闹,我便由着他把扁担箩筐放到一店铺门口,幺舅跟老板打了个招呼,我们便挤进了人山人海的展销会场。这也是我第一次到这么大的场合,高兴之余却尽是紧张和害怕,根本没有心思看那五花八门的商品,紧跟着幺舅的身后,只没有让他牵着了,生怕自己掉了。
幺舅带着我在一处鞋柜前停了下来。没进过校门也不识字的幺舅可能是循着店员“降价卖呀!30元一双的真皮皮鞋只卖15元呀!”而去的,否则他是不会直奔那儿的。幺舅很快买了一双那时称“三节头”的皮鞋,油光锃亮穿在脚上前看后看舍不得脱下来。现在想来,那时年轻的幺舅多么喜欢那双漂亮的皮鞋呀!
幺舅高兴得叫我也买一双。我说我没那么多钱,也害怕母亲说。“我借钱给你,我跟你姆妈讲!”幺舅让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的亲近和坚定。于是,我便又由着幺舅定了,有了我人生的第一双皮鞋,一份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怀着害怕的一颗心回家,母亲竟然没有半点的责备,反而笑容堆在脸上显得很高兴,仿佛看到我跟他带来了一个儿媳妇似的。也许是看在幺舅的份上,也许她在心里说:我的儿子长大了,也应该有一双像样的鞋子了。
后来不久,见过世面的表哥讲那是次品,所以才贱价卖。我和幺舅多少有点懊悔,但更多的仍是高兴,穿在脚上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异样。毕竟是皮的,而且鲜艳光亮。比起那粗布、黄胶鞋穿在脚上绝对有一种神圣感。那时的农村,有几人能穿上皮鞋呢?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上游荆江分洪工程建设,长江改道,到了八十年代末,几十年的时间,洪山头码头就被泥沙淤积起来,形成了一片望不着边际的芦苇荡。站在堤岸上,远远望去,长江如一条白色的丝带向远方飘去。如若不是汛情期间,是很难再看到那波浪壮阔,惊涛拍岸的情形的。
由于失去了码头优势,或者是汽车、拖拉机等交通运输工具渐渐出现,抑或也是其它地方的替代,洪山头慢慢冷寂下来。陶瓷厂、供销社、油库、棉麻厂先后关门歇业了。再后来,长江大堤加高加固工程的推进,就连码头的印迹也难以寻觅。倒是一些高楼大厦、柏油水泥马路、酒店饭馆,还有敬老院和运动广场等一些公益设施应运而生,彻底改变了原有的容颜。
万事万物都在变化中潜行,变化之快让你来不及转身思量就匆匆过去。记忆中的洪山头虽改了容颜、换了新装,留给我们的依然是对沧海桑田变化的思考和对明天的希冀!
作者简介
龙晗,岳阳市君山区司法局工作。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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