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汤运来作品
还是原来那位受人尊敬的父亲
汤运来(湖北)
父亲生于1935年,属猪。据说属猪的人心地善良,宽容别人,忠诚朋友,工作上沉稳淳朴,可信度高。父亲正是这样的人。
父亲的童年极为不幸。3岁的时候母亲突然病故,7岁的时候父亲走亲戚的途中被抓了壮丁,至今生死不明。成了孤儿的父亲与老弱多病的婆婆、爷爷相依为命,过早地领略了生活的艰辛和残忍。一路艰辛走过来的父亲相继安葬了两位老人,尔后又娶妻生子。太多的艰难无以言表。
新中国成立之后。父亲怀着满腔的热情。加入了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并历任生产队长30年。
父亲在任队长期间,多次被评为先进和劳模,有几次徒步三百多里的山路去县城开会,领回来的仅仅是一张奖状,和一套毛泽东选集,这在当今人的眼里实在难以想象。
文革期间,造反派来生产队破坏生产,父亲毫无惧色地对造反派大吼:人哄地皮,地哄肚皮,种田人不种庄稼难道喝西北风去。 父亲硬是将瞎胡闹的赶走了,不少社员为父亲惊出一身汗。
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年代,一位外地分来的田老师一边领着学生读《黄帅日记一则》:拆老师的台,打击老师的威信……一边为自己的前程深深担忧。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便有人对田老师落井下石。学校附近的一位姑娘与生产队会计发生了关系,不慎怀上了孩子,生产队会计和这位姑娘急得束手无策的时候,想到了嫁祸于人。这位姑娘豁着脸夜晚去了田老师的单身宿舍,多次地纠缠田老师,让涉世未深的田老师与她上了床,过了段时间便神秘兮兮地告诉田老师她怀了孕。田老师吓得魂不附体,甚至想到了自杀。旁观者清。父亲在劝慰田老师不要害怕的同时,一方面悄悄地做这位姑娘的工作,让她说实话,队里给她假期去做了人流,田老师才转危为安,会计仅受到了留党查看的处分。田老师因有了父亲的无私帮助,才有了他以后的人生辉煌。粉碎四人帮之后,他从小学校长,学区负责人,一直干到教育局局长。
父亲由此遭到了会计的无情报复。没读过书的父亲目不识丁,会计拿着一张两百多元的欠条说是收条,让父亲盖章。父亲按照会计的指点盖过章之后,早已将这件事抛到脑后。第二年秋天清理组清理会计贪污案时,通知父亲去了大队里,父亲如坠云里雾里。父亲一遍又一遍向清理组人员讲述当时的来龙去脉时,清理组对父亲说的话深信不疑,可是白纸黑字,又有父亲盖的私章,成了有理说不清的证据,父亲只得赔了这笔钱,一年的工分算是白挣了。
有了这次沉痛的教训,父亲就特别注意子女的读书问题。他的六个儿女中,我还是高中毕业。记得我小学毕业的时候,正赶上粉碎四人帮,抓纲治校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县里招了两个重点初中班,我有幸被重点初中班录取。当我接到入学通知书的时候,手抖得历害。因为我知道读重点初中班比读普通初中的费用要贵,花费要高,而家中一贫如洗,哥初中没有毕业,两个弟弟正读小学。父亲好象看出了我的心思,给我鼓励道:“别担心,我就是拆房卖瓦也让你把书读完,你考取哪里就读到哪里。”
我永远忘不了父亲送我上学的情景。那时还没有公路,近一百里的山路全靠两条腿来完成。我们天一亮就启程,无数次的翻山越岭之后,来到了清江边,给船夫交了五分钱之后,渡船将我们送到了南岸。顾不得休息,又急急地赶了20多里山路,重又来到了清江边,收了5分钱的船夫将我们送到北岸后,学校依稀可见了。来到学校时,已是日落西山了,父亲帮我报好名之后,所带之钱仅剩一角的过渡费了。天色将晚,回家无法过河,住旅社又无钱,只得穿着衣服在我的床上过了一夜。那一天仅仅靠一碗懒豆腐和几个冷洋芋。第二天父亲空着腹匆匆赶路时,想到父亲要饿着走百来里山路时,我心如刀割 ,却又爱莫能助,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我泪水滂沱。
可是,我辜负了父亲的希望。父亲用艰难的希望支撑着我读完高中时,我却意外地落榜了。提起我的落榜,我又想起我的班主任谢老师。30多年过去了,我不知是该恨他还是爱他。谢老师是我读高中时的班主任兼物理老师,高中文理分科时,我考虑到我的文科成绩特好,报了文科,可谢老师坚持认为理科前途大,录取比例高,武断地让我报了理科。事后我以微弱差距落榜后,谢老师亲自来我家劝我复读后再考时,遭到了父亲的断然拒绝。父亲回复老师的只有一句话:命中只有八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
我高考落榜回家的这年,正好是分田到户的这一年。我们家人多,分得近20亩土地,父亲带领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劳作,迎来了一个又一个丰收年。可是土地给父亲提了几年兴头后,让父亲觉得为难起来,虽然产量年年增,但农作物价格年年降,各种税收年年高,用于流通的钱越来越来紧张。针对这种状况,父亲来了个开放搞活,说不愿种田的可以自谋出路。除了我认为在家种田有利于文学创作外,哥和大弟开始经商,小弟开了家酒厂。其实这时村子里的小酒厂几乎是遍地开花。苞谷不值钱,人们便把苞谷煮成酒,运到外地卖,在本地降价销售,酒糟喂猪卖,也能换成钱。村子里的人喝酒既便宜又方便,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喝酒能手。
父亲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与酒结下不解之缘的。几十亩地,就我和父亲成了主要劳力。母亲除喂猪,洗衣,做饭外,也得抓紧时间在田里劳作,使得一日三餐毫无规律,大多情况是天亮时吃早饭,天黑后吃午饭,。劳作的父亲困了用酒提神,饿了用酒充饥。久而久之,便嗜酒如命,时常喝得东倒西歪,神智不清。
因为父亲喝酒,家中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因为父亲喝酒,父亲对我农闲时从事写作横加指责,说读了十几的书没读好,不如读镰刀锄头。因为父亲喝酒,父亲对收提留款的干部暴跳如雷,无谓的争执葬送了我考干的美好前程。因为父亲喝酒,邻里关系反复恶化。
面对与早前判若两人的父亲,我们全家人的一个共同愿意是父亲能控制自己,节制性的喝酒。可是我们全家人的美好愿望被父亲变本加厉的喝酒而击得粉碎。一是我哥做生意赚了些钱后,做了新房,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在婚姻上眼光过高,这个女人看不上,那个女人瞧不上,错过了最佳结婚时间,成了大龄青年。 二是大弟做生意染上了赌博打牌,导致外债累累。三是我和小弟结婚后生育的都是女孩,潜意识里重男轻女让父亲觉得后继无人。所有这些父亲非常地失落,唯有一醉解千愁,与酒成发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每每看到父亲因为喝酒而使忍辱负重,劳苦一生的母亲无可奈何地流泪时,我恨不得将酒瓶统统扔进大海。
每每看到父亲因喝醉酒与别人大吵大闹的时候,我的心就揪心般疼痛。虽赔着笑脸去为父亲解围,心里却对父亲产生了恨意。
每每看到父亲在红白喜事的酒席上与别人拼酒而变得语无伦次,言不由衷,甚至呕吐不止时,我真想去拿走父亲手中的酒杯,对父亲大喊,您已不是以前的那个父亲。
可是想起父亲以前的点点滴滴,恨比爱淡了许多。只有一个心愿,希望父亲从此戒酒。
转眼父亲就73岁了。73、84,阎王不接自己去。73岁是一个坎,恰巧父亲这年大不如前。一位中医为父亲把脉后,告诉父亲酒是穿肠毒药,父亲因为过量饮酒,不但内脏器官受了损,中枢神经也遭到了侵害,只有彻底戒酒,才能得到根治。
父亲考虑到小弟刚满周岁的儿子要帮忙照料,以及许许多多的未尽事宜需要父亲坚强地活着,于是父亲历尽千辛万苦地戒了酒,身体也就逐渐得到了康复。儿女们要帮父母干农活,父亲却不让,说儿女们都有子女,要供他们读书,还要为他们操心钱米,就像当年父亲为我们操心一样,都生活得不易。
更令我们没有想到的是,这年全国的洪灾严重,父亲看到那些悲惨的画面后,做出一个叫我们想象不到的决定。父亲说自家的腊肉多,不愁肉吃,决定把圈里喂的那头猪卖掉后捐给灾区,这令我们做儿女的好生感动。
父亲还是原来那位受人尊敬和爱戴的父亲。
【作者简介】汤运来,男,土家族,湖北省作协会员。在《民族文学》等50余家报刊发表作品70万字。作品人选多种选本,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