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骨灰:“还魂(八首)!”
~
风筝。
在泡沫与泡沫之间,
当我看见,
影子瞬间的挣扎,
颤抖出
一道裂缝的距离,
流淌的风筝升起,
拉拽孩子的欢笑,
贯穿每一个缝隙背后,
暗藏的杀机。
在碎片与碎片之间,
当我站立,
细线割破的手指,
沁出
一抹绮丽的血花。
哀伤的风筝飞过,
带领无措的孩子,
沿着整个世界的边缘,
走出一圈眼泪。
在浓雾与浓雾之间,
当我漂浮,
阴霾下的冷杉与银杏,
映照灰色石台上的坪草,
层叠出,
虚虚实实的幻象。
失路的风筝坠落,
任凭晚归的孩子,
拖着渐隐的天色沉没,
回到想象的终点。
灯。
当我自胸口倾倒出浮灰,
噗嗤发出响声。
当我紧握一柄刀锋向内,
掌心开出鲜花,
一朵火红色石蒜。
当漫天夜紫地表流河,
阁楼里升腾起铁锈。
当竹影透过窗棂漏出屋外的暗红色灯箱,
我裸身而前,
逼视光线,
逼视影子,
逼视我守夜人枯坐的姿态;
逼视一盏夜灯畏缩在墙与墙的拐角,
独自撑起一室人的安眠。
当昼短夜长,昼长夜短,
徘徊的身影压缩又拉长,
逼视世界被撕开的裂口。
当我手持尖刃,
挑开一只木匣子陈旧的锁头,
释放发霉的气息,
有神自风化后的沙砾里新生。
我是使徒,是万物之始。
候鸟与鳗鱼。
曾经我抓住一条鳗鱼的尾巴,
水草抓住我,
候鸟抓住鳗鱼,
歌声随水草摇摆不定。
曾经有谁对我说,
想触碰一条鳗鱼,
要记得用指尖读取湿漉漉的记忆,
那是时间传达的旨意。
我任由水草从我指间逃逸。
曾经有候鸟路过一条鳗鱼,
她因而结识了我。
歌声自水的边缘溢出,
我接过候鸟的芦笛,
从此学会了孤独。
当候鸟不再属于天空,
人背叛大地,
湿淋淋的鳗鱼游过,
告诉我,让我,
不再流泪。
因为大地的哭泣,
自水的深处响起了。
天空也没有声音。
曾经有候鸟对我讲述,
天外头储存的往事,
因为有目光在记录。
就像那条鳗鱼曾经做过的那样。
我承认我的罪愆,
自从我读取,
鳗鱼与候鸟的记忆。
因为那是时间的旨意。
盛夏。
踏过败草腐叶的呻吟无数,任由
过往者形象地将既往摆脱
不见胸腔划裂后的旧血
毛发汗液和着酸败的奶,看到
谁在枯草垛的潮湿里
暴露夏天的行径——不再有
罪行赦免的哀伤。因为我是我的罪,
在更高尚曲面顶端泯灭于,
烟蒂被掐息后的残灰。
(湿稻草燃尽后的烟尘气)
让雨淋透,骨骼的咯吱声,
被泡在闷热的水汽窒息里。
将这把老骨头化成,酥脆的,
由风吹蚀,塌成沙。
受侵害过,爬过,再经焚烧,
祀拜留下的灰白痕迹。
和虽曾遭遇、目击、不知所起,
终于也被风化不能言语的石头。
释放出,乳白色的虫,
那溃脓得见天日。
还魂。
那年我才八岁,
窗户边,幽灵途经之地,
只有我看见了她,
那女魂,冰肌玉魄,
来勾我,诱使我同她,
交换位置。
我奉献我的躯壳,
引你来居,
只为听你把,
另一个世界讲述。
从此我是人间的盲者,
是不该有的过客,
是留连迷醉,
终不醒的花蕊。
白衣服。
我没有白衣服,
我不敢做一朵,
空中的
大百合花。
我没有白衣服,
我不敢看身后,
听夜莺
有树的回答。
我不敢听见,
听见声音
白衣服和白墓碑
一朵空中的,
大百合花。
Ophelia。
精灵古怪而亲切地窃窃私语中,
只有宁芙居住过的花园,
将要迎来它的第一位客人,
奥菲丽亚带着醉人的迷雾般的朦胧闯入,
踏起山脊间一条溪涧懵懂苏醒,
缀满鲜花的长裙流过,
盛满河流的透明。
风中女神在她的身躯缠绕起柔波,
牵引少女的胸怀,
吟诉草木、河谷、山溪间
悄然传唱的迷狂。
哦,我的少女,
你沿途而来,
拂过桂树,
路过水仙;
山谷因你而不再宁静,
因为爱情从不曾降临这国度。
你失焦的双眸弃绝尘世的哀愁,
将绝望编织成花环抛出,
套住一只透过树梢偷觑的云雀,
将水的温柔与激狂一网打尽。
终于你也葬身于水,
像疯狂埋葬入诗人的胸腔,
吐出一朵美丽的辞章。
迷一样的少女,
那透过幽谷而来的激情是你的墓志铭,
死亡不能使你灰败。
红柳草为你的长发而自惭形秽,
芦苇轻轻摇晃起挽歌。
云雀听见你唱着歌儿坠入水中,
精灵们见证你的沉眠。
藤蔓爱抚着你的脸颊,
将死去的少女的故事远远流传。
因为你的疯狂,
才听见自然的响声从山谷升起,
才知晓那无人曾听说过的,
宁芙的国度;
才得以在水中,
用鲜花盛起你的灵魂。
一束白色相思梅。
已经三小时过去,那本不该存在于此的,
早在云南、在广东,这是枯萎的开端。
当一束白色相思梅,被捆扎成,
无聊的形状,
无聊的馈赠,预示最终的破裂。
美丽的名字,嘲笑花田里,
等待收割的同类。
(“不要问我的花语是什么”,花儿在尖叫)
相思梅知道人们的命运,
被培育、采割、插入老旧的青花瓷瓶,
也许还有讲究的妇人,
将保鲜剂滴入瓷瓶的肚子里,
期待那多出的两三天的寿命。
(“不要阻拦我的枯萎”,花儿在哭泣)
直到被弃若敝屣,丢进黑色的,
再生塑料垃圾袋。
再没有机会入土为安。
~
越野骨灰,一个自愿选择失温的旁观者。
往日精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