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小孩 | 访秋柳园记
访秋柳园记
酸枣小孩
丁酉年初冬某日,忽起意访秋柳园。
秋柳园在秋柳园街上。
秋柳园街得名于“秋柳园”,秋柳园得名于“秋柳诗社”,秋柳诗社得名于“秋柳四章”。
顺治丁酉年秋,二十三四岁的王渔洋自桓台至济南府,邀约众诗人雅集于天心水面亭,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诗词唱酬,不亦快哉。
天心水面亭——其名得于安乐先生诗“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我也曾于月明风清之时至此亭下沐风赏月,游哉悠哉。只是此亭并非当年旧亭,旧亭早已毁佚,重修的新亭立于秋柳诗社之后的大明湖中,石基底坐,悬于水上,有短桥联通湖岸。王渔洋当年吟诗之水面亭当是“壅土水中”而成,所以才会四周植柳以绕。
当是时也,亭下杨柳十余株,披拂水际,叶始微黄,乍染秋色,若有摇落之态。诗人怅然有感,才思怦动,四首咏柳诗一气呵成。咏柳而不见“柳”,自此开创“神韵诗”先河。秋柳四章一出,大江南北应和者众,渔洋之名日盛。可见古代文人成名也迅捷,一首诗便可声名鹊起——并不比如今的网络时代传播速度慢,却比网络时代更纯洁,更经得住时间的验证。
济南是王渔洋的福地。王渔洋也为济南城增添了几分文化魅力。这几分是分量颇重的几分,他是继钱谦益之后清朝初期声明赫赫的文坛领袖,叱咤风云半个世纪之久。他独创“神韵说”,创立秋柳诗社,发起虹桥修禊。简直是当时文学圈的灯塔与风向标。
俱往矣,一代风流才子,因诗而兴,因诗而废,命也运也。不可捉摸。
而此刻,我立于“秋柳含烟”处,却见柳绦疏垂,叶色深黄,冬意渐浓,落落若有寂寥状。遥想当年雅集盛景,诗人吟诵之声,铿锵沉郁,犹在耳畔。
三百六十年也可作弹指一挥间。
秋柳园街有两处故居。一处是济南人王先生的小康之家,王先生是中医世家,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其人心善,做的也是善业,家道颇为殷实。儿女双全,生活幸福,庭院也是典型的北方四合院,可作为古时民居典范,所以其故居被辟为后人参观之所,名之曰“秋柳人家”。也是叨了诗人的光。
出了秋柳人家西行几步,便是秋柳园。秋柳园是王渔洋的故居。说故居其实也不恰切,当是王渔洋客居济南时同道聚会雅集的故所。虽是冬日,园内却还残留着秋意——这是暖冬的恩惠。亭台水榭,廊桥回环,一泓碧水幽邈,倒映青天烟柳之色,确乎一处读书会诗的雅静之地。只是二楼的秋柳诗社并不对外开放,无缘见识内里是何等风雅况味。
秋来何处最销魂,残照西风白下门。他日差池春燕影,只今憔悴晚烟痕。《秋柳四章》里,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值得反复吟诵叹赏。叹赏完毕,出得门来,与伫立园外的渔洋先生怅然作别。只见他一袭长衫,风华正茂,手执一卷诗书,从容镇定,世间炎凉变幻再也不能惊扰他。
秋柳园外,数株细柳默立,黄叶疏落,在那柳枝最高处,一只灰鹊飒然而立,倏忽之间,又腾空展翅而起,飞向远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