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家村的说唱
之前说过，想写一点金庸小说里涉及到音乐的东西，希望大家别骂我不务正业喔！
只是想通过金庸的小说，去写写中国的古代音乐而已。第一次写这样形式的文章，肯定会有许多不足的，请大家多多担待啦！
既然金庸小说里，我最先看的是《射雕英雄传》，那么，第一篇就从这部书开始吧。
那说话人五十来岁年纪，一件青布长袍早洗得褪成了蓝灰色。只听他两片梨花木板碰了几下，右手中竹棒在一面小羯鼓上敲起得得连声。唱道：
“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
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那说话人将木板敲了几下，说道：“这首七言诗，说的是兵火过后，原来是家家户户，都变成了断墙残瓦的破败之地。小人刚才说到那叶老汉一家四口，悲欢离合，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射雕英雄传》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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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射雕英雄传》第一回“风雪惊变”开头的一幕，讲的是在牛家村的大松树下，说书老艺人张十五对着村民讲《叶三姐节烈记》的故事。
听众里自然也包括了郭靖杨康的老爸，郭啸天与杨铁心。这俩大猪蹄子不在家里帮老婆做饭，跑这里听故事会来了……
这一幕可能很多人会忽略过去，甚至不记得张十五是谁。
毕竟这个酱油角色放在横店，也就是80元一天演完领饭盒马上走人的那种，就算陈佩斯来演，也很难抢戏啊！
甚至很多版本的电视剧都把这个场景给阉了，李亚鹏跟周迅版倒是保留了，赞一个！
但浩瀚澎湃、大气磅礴的《射雕》，偏偏是在这里拉开序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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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说回音乐吧。
早先看《射雕》时，我对这里张十五所唱的东西也不敏感，后来才知道，这样边讲边唱的形式，叫“陶真”，是一种在宋代农村非常流行的说唱音乐。
★ 各位亲，“陶真”是考研知识点哦！
敲黑板划重点啦：农村！农村！农村！
宋代的小资文青可不听陶真的，陶真只在乡村里唱。
北宋时，陶真在帝都汴京附近的农村里唱，起码五环外的那种农村。
而郭啸天跟杨铁心这里听到陶真，是靖康之变后，向南方跑路的宋人，把陶真辗转从汴京带到临安牛家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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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有本《繁胜录》里说道：
唱涯词只引子弟，听陶真尽是村人。
“子弟”是指有点文化的人，而“村人”就是……农村里的人了，什么二蛋狗剩翠花二丫……那些。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
涯词吸引文艺青年，听陶真的都是村里的土鳖，所以陆……
郭靖：等一下，你说我爸是土鳖？
所以陆游有一首诗，写的就是土…就是农民兄弟听陶真的情景，诗的最后两句写道：
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
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
意思是傍晚时分，在赵家庄那地方(这名字一看就土土的)，满村子的人都听一个敲鼓的瞎眼老头(负鼓盲翁)，在唱蔡中郎的陶真。
“蔡中郎”即是《赵贞女蔡二郎》，讲的是蔡伯喈这个渣男怎样负心弃妻，最后被雷劈死的故事。
陶真这种形式有说有唱，以说为主，即讲故事；以唱为辅。讲的时候，形式很自由，与平日里的说书讲故事一样；而唱的话，则都是七言句。
所以《射雕》里，张十五到唱的时候，全部都是七字一句了。
再看书中的几段描述：
那金兵长官喝道：‘你不肯从我，便杀了你的父母兄弟！’提起狼牙棒，一棒打在叶四郎的头上，登时脑浆迸裂，一命呜呼。正是：
“阴间新添枉死鬼，阳间不见少年人！”
……
“花容月貌无双女，惆怅芳魂赴九泉。”
他说一段，唱一段，只听得众村民无不咬牙切齿，愤怒叹息。
那人又说道：“众位看官，常言道得好：
为人切莫用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
若还作恶无报应，天下凶徒人吃人……
可以看到，但凡在唱的地方，全部都是七字一句的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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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仅仅到此为止，那金庸的音乐造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再深入下去，就会发现他那是真内行，关键是这句：
右手中竹棒在一面小羯鼓上敲起得得连声。
在一般读者看来，这可能也就平平无奇的一句话而已。
燃鹅在搞音乐的，特别是搞中国古代音乐的眼里，这就非常professional了。
因为宋代时，唱陶真只用鼓来伴奏，一直到明代，陶真的伴奏才加入琵琶。
而《射雕》的背景是南宋，所以金庸写张十五在唱陶真时“在一面小羯鼓上敲起得得连声”，并没有其它乐器。
一个字：专业！
像张十五这样的说唱艺人，在当时叫“路岐人”，这是宋元时流动民间艺人的俗称。
唱好了打赏几文钱；唱不好，抬手就给丫一记降龙十八掌……
路岐人只能到处流浪卖艺，不能在当时的娱乐场所(瓦舍、勾栏)里演出。
换句话说：只能做外围，不能驻场子啊！
所以…嗯，说好听点叫流浪艺人，说不好听就是流动乞丐，被城管踢屁股的那种。
★ 亲，“路岐人”也是考研知识点哦！
另外，“张十五”这名字也很有意思，因为宋代时的另一种说唱艺术“唱赚”的创始人，名字叫张五牛。
而《射雕》里唱陶真的老头名叫张十五，不知道是否金庸刻意为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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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由于陶真是民间音乐，唱陶真的都是不识字、没什么文化的路岐人。
所以到现在，陶真的唱本也就全部失传了，仅在明代一本叫《七修类稿》的书里，记录了一丢丢的唱词。
毕竟，你不能指望张十五他老人家收集整理，然后写一篇《论“陶真”的产生及其发展历史》之类的博士论文啊，对吧？
但陶真在音乐史上，的确是一种颇为重要的音乐体裁，因为元明之后的弹词、鼓词，可以说都大体来源于宋代的陶真。
至于明清的说唱曲艺，如果大家有兴趣，以后写《鹿鼎记》，在陈圆圆给韦小宝唱《圆圆曲》时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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