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自决

当父母拒绝让孩子使用某个产品的时候会说，“这个对你不好”，我们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预判产品对人成长过程的影响。在接受一种产品的时候，我们相信成年人的自由意志绝对能够掌控它。如果说工具改变了人，那绝对是件掉面子的事情。但是，工具对人的改变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如果说玩具总是能让孩子获得了更多的乐趣，那在琳琅满目的产品面前，我们就是现代社会的大龄儿童。

智能手机给我们带来了无处不在的信息的同时，也弱化了人面对面交流的能力；汽车让移动变得快速，也让我们为这个交通工具付出更多的劳动时间；超市为我们提供了更多商品选择的同时，也弱化了我们做决定的能力；住房为我们提供舒适的个人空间的同时，亲密的邻里交流也变得稀少了；劳动分工使生产效率越来越高的同时，也弱化了人多方面的能力……几乎每一种现代设计都有副作用。我们被产品包围又被产品定义，寻找着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为现代化做辩护，谁又会记得当初新生事物带来的争议呢？如果我们不假思索地、无条件地接受这些产品，那么说明我们已经变了。我们被我们使用的产品改变，进而被产品背后的商业体系所改变，被商业体系背后的超级智能改变。可是，当我们成为产品教育的目标时，谁又是我们的家长呢？

对现代技术和产品到底会产生怎样的社会性影响？萨米人的遭遇或许能让我们警觉一下：

萨米人：雪地汽车革命及其意料之外的结果

萨米人是住在俄罗斯西北部和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北部的北欧民族，他们居住在北极圈及附近苔原上。在20世纪60年代，这些驯鹿畜养者积极地接受了雪地汽车，希望这些新机器能够使畜牧更加方便而且更经济。现代化的选择主要是由萨米人自己做出的，但在芬兰它却导致了事与愿违的效果。当雪地摩托技术替代了传统技术的时候，萨米人（历史上也称作拉普人）靠自己生存的创造力降低了，对外界的依赖性增加了。他们需要更多钱来支付购买和维护雪地汽车以及消耗的汽油所需要的昂贵成本。为了筹到这笔钱，男人们必须经常到拉普人社区外挣工资，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偶尔为之。

有人说，为了改善驯鹿畜养系统，这种对外界的依赖性和对货币的需要是值得付出的代价；然而雪地摩托导致了一些萨米社群的驯鹿畜养殖业灾难性的衰落，例如芬兰北部的斯科特拉普人。传统上斯科特人男性来照顾动物，他们用木质的雪橇做交通工具，和驯鹿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在11月到1月间非常频繁，从1月到4月时间间隔较长。一旦引入了雪地摩托，在牧人和兽群之间那种亲近的、长期的、大致和平的关系，变成了吵吵嚷嚷的伤害性的关系。现在，当男人们出现的时候，他们总是坐在咆哮着的、气味难闻的汽车里从森林中飞速冲出来追赶动物，常常要追赶很远一段距离。男人们的出现没有帮助动物们在冬日里觅食，没有帮助母鹿生仔，也没有保护它们不受其他动物的猎捕，他们出现要么是为了屠杀它们，要么是为了阉割它们。

驯鹿变得惧怕人类，结果是驯养数反而变少了，它们四散逃跑到人类更加难以到达的地方去。而且有证据表明，雪地汽车的骚扰影响了小鹿出生和成活的数量。在10年内，斯科特人每家的鹿群规模从50只减小到了20只，这在经济上是无法持续的。这个经典事例说明：即使是出于社群自身意愿发起的变迁，也并不总是适应性的。机械化畜牧的代价以及牧群的减少，使很多拉普人完全放弃了畜牧。现在，大多数男性都不再是牧人了。这构成了一个严重的经济问题，因为几乎没有什么别的可替代的经济手段。

现代社会对传统社会碾压式的改造过程中，居然有一股睿智而又倔强的力量在评估着每一样现代发明，然后决定是否要接纳其渗透以及渗透的形式。如果它不符合传统的价值观，那就限用或弃用。

门诺人：传统社会中的社会整合

虽然我们常常缺乏我们生存所必需的基本技能，但有一些生活在传统社会的人却具备更全面的知识。门诺人共同体的组织方式，为那些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人们提供了一个重要启示。门诺人碰巧生活在一个相对孤立的、以宗教为基础的共同体，这限制了他们与外部社会的接触。门诺人的典型形象就是一对夫妻穿着朴素的衣服——男的戴着草帽，女的裹着头巾——乘坐着一辆马车。因为他们选择了不去开汽车或者使用电力，我们猜想他们是落后的技术恐惧者。不过更微妙的分析表明，他们做出的是一个非常理性的选择，他们恰当地衡量了技术进步对于社会、家庭以及信仰的利益得失。他们衡量共同体与进步、共同体与竞争、共同体与个人的轻重关系，最终选择了偏向共同体这边。他们不愿意接受技术的进步，除非他们确信技术进步对共同体只有极小的影响或是别无选择。他们不断地去为许可的东西进行争取，而不是选择被动接受或断然拒绝。例如，一些门诺人（他们有各种各样的不同类型）允许街上有电话，但却不允许家里有电话。面对技术决策，他们会提出类似这样的问题：在家里安一个电话有助于家庭团结吗？使用机械化的农用设备有助于还是不利于共同体互动？

门诺人明白：技术革新会带来社会性的后果。在技术是怎样以一种不可想象的方式改变我们的社会生活方面，集中供暖和空调提供了一个典型的例子。当壁炉或柴炉是主要热源时，房子是根据保存热量和维护家庭成员间亲密关系的方式设计的。房间有多种功能，并可更容易地把没有暖气的地方关闭，厨房也大到能够放下一张一家人聚在一起的大桌子，等等。随着集中供暖和所有房间同步供暖管道的出现，家庭成员不再需要待在同一个地方。慢慢地出现了舒适的主人卧室和为孩子准备的个人卧室，每个房间都配备有电视和电脑，这种趋势进一步导致家庭生活分裂。门诺人宁愿采用保持家庭成员关系密切的旧的技术方式。

门诺人也尽量减少劳动分工，因此在别人需要时任何人都能轻易地插手工作并提供帮助。甚至他们的教会组织也呈现出最低程度的专业分工。这里没有专业的神职人员，教会集会在家中进行，使用的长凳用马匹和小车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学校教育侧重于基本知识和有利于发展的技能，而不是将学习本身作为一种目的，后者可能会对共同体产生威胁。门诺人共同体中存在的主要劳动分工在于性别方面。你的生活计划在你出生时就已被设计好了，具体如何取决于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一个世界并不一定优于其他世界，相反，生活在不同世界中的人们，都会使用不同的标准来判断什么对他们是最有意义的。分析一下门诺人的生活方式，无论怎样都可能会提出一些有关现代社会的有趣问题：什么是进步？如何对什么是进步来做价值判断？像门诺人那样限制个人选择的机会，会不会提升一个人可能做出的任何个人选择的价值？

一直保持专注

最后学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