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盟记 / 开普饭

作者：李广生摄影：孔建斌

天蒙蒙亮，一夜没睡，铁蛋和大花竟然没有一丝困意。

河面上飘起一层浓浓的水雾，把老人、铁蛋、大花和小船团团围住，他们就像是腾云驾雾一样。四周望望，影影绰绰的，那些树呀、山呀，好像很远，又好像近在身边；伸手一抓，好像一把就能抓到，却又好像永远也抓不到。老人的胡子、眉毛上挂满了水珠，晶莹剔透的样子，平添几分可爱。大花用手指着老人，“格格”的笑出声来，铁蛋也笑了，但没有出声，他觉得在妹妹面前，自己应该深沉一些。

小船右侧，透过浓雾，可以看见一轮模模糊糊的红日，像是没有睡醒的样子。那些光竟然不是照射过来，而是渗透进来，弥散在他们周围。铁蛋还沉浸在故事中，自从昨天晚上，他开始了人生的思索，便尝到了既痛苦又甜蜜的滋味，比父亲做的蒸肉和羊杂，味道还要醇厚和绵长。他感觉到沉重、压抑，却又有种奋起的冲动、抑制不住的亢奋；忧伤在心头缭绕，他觉得自己好渺小，却又因此生出悲壮的情感，在悲壮中他觉得自己很伟大。

“后来呢？”铁蛋问。

“小家伙，还想听呀。”老人笑了，胡子上的水滴抖落下来。

“嗯，想听。”两个孩子一起说。

老人捋了一下胡子，甩了甩手，继续摇桨，好像这一夜他一直没停，但看不出疲倦。老人说：“孩子，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结局，就像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有回报一样，”他停了下来，坐在船头，“我也累了，我们歇一歇。”

“为什么努力没有回报？”大花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她常听姥爷说“好人好报”。

老人点上一颗烟，吸一口，吐出来，烟雾和水雾混在一起，他说：“你们问的这个问题，教育人生谈过，他说：我爱真实，并非因为真实可爱；我爱拼，并非因为爱拼才会赢；我做好人，并非因为好人有好报。”

“那是为了什么？”那种满满的感觉又涌上铁蛋的胸口，他扯了扯衣领，想要释放出来。

老人又吸了一口烟，望着两个孩子，缓缓地说：“迟早有一天，也许就是明天，教育人生停止更新，也许作者病了、累了、支撑不住了，也没准就是死了。然后呢，人们就会慢慢地忘记他，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所有的结局其实早已注定。孩子们，就是这样，所有的结局，早已注定。”

“既然真实不可爱，为啥还要爱？”大花还是想不明白。

“因为爱，所以爱。”老人说。

“可是——”铁蛋刚要追问，又被老人制止，“没有可是，孩子，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可是。好啦，我还是继续给你们讲故事吧。”

老人又点上一颗烟，故事在晨雾中继续：

武当派的几名卧底全军覆没，消息传来后掌门一脸凝重，不停的在室内踱步。

“他们下落如何，全部遇害了吗？”他关切的询问。

“没有。”手下答道，“不仅没有遇害，也没有被关押……”

“嗯？”掌门突然停下脚步，满脸狐疑，双目如电，直视答话之人。

“他们被送去培训了。”手下赶紧回答。

“培训？”掌门坐下来，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追问一句：“去哪培训？”

“好像是一个学院，专门培训老师的，很有名气。”手下回答。

掌门突然跳起来，哈哈大笑。

众人面面相觑，以为掌门心情悲愤，精神失常。“收复失地，指日可待！”笑过之后，掌门高声言道。

“莫非掌门又有新计划？”众人心中暗暗揣测。

突然，掌门面露杀机，一拍桌子，命令道：“把那几个被俘者的家眷抓来，驱除武当派领地！”

众人都以为掌门疯了，急忙劝谏。老军师言道：“此举差矣。当此关键时刻，驱逐家眷，他们无处可去，必然投靠少林。家人团结，乐不思蜀，那几个人就再也不会效忠武当了。怎能做出令亲者痛而仇者快之事。请掌门三思。”

掌门笑道：“我就是要他们投靠少林，家人团聚，安心工作，好好教书。”他把“教书”两个字咬的很重，像是寄予了无限希望，又暗藏着无限玄机。

众人不解，掌门言道：“他们经过系统的培训，越来越像老师，越来越会上课，书教的越来越好，我们复仇的机会就越大。”

众人疑惑不解，又一位军师上前言道：“这几个人都是我武当高手，身怀绝技，难道您不怕他们把我武当绝学泄露出去？”

掌门摇摇头，说道：“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满脑子先进的教育理念、教学模式和工作方法，他们要读书、教书、研究书，他们要备课、磨课、赛课，自然会把武功忘丢到一边，所以他们叫教师，不叫教练。大家放心吧，用不了多久，武当绝学连他们自己都不会了，谈何泄露。”

众人半信半疑。

没多长时间，德州城果然出现一批名师，骨干力量就是那几位武当弟子。但他们已经不再承认自己是武当弟子，天天在教室里埋头上课，功夫早已荒废，只能对着拳谱教学，岂敢再称武当弟子？

几个人经常在一起，相互观摩，相互学习，在他们的带领下，研究氛围日渐浓郁。很多教师加入他们的活动，引经据典，坐而论道，很快形成一套，既标准又规范的模式。为了让同行熟悉并习惯这套模式，他们建立一所培训学校，对同行进行培训。没多久，少林学校的课堂就发生了变化。少林弟子们一个个充满自信，武功秘籍背的滚瓜烂熟，谈天说地，指古论今，口若悬河。

有一天，少林掌门视察学校，偶然问道：“孩子们嘴上功夫了得，不知身手如何？”没等老师回答，一个小少林站起来，朗声言道：“老掌门大可放心，仅我们小组就讨论出72种应敌策略，敌人胆敢来犯，不用我们施展拳脚，就让他们落荒而逃。请允许我们小组为您展示一番……”

一说要展示，孩子的小眼睛冒出蓝光。展示效果让老掌门非常满意，但仍有隐隐不安。前段时间，他听一个贩卖“生命课堂”的人提起，没有展示的课堂，不知道究竟是个啥样子。

退守东山的武当派，把复仇的希望寄托下一代。选派高手，任命为师傅，加强对武当弟子的培养。各位师傅临危受命，齐聚武当老掌门帐下，派一名代表，觐见掌门：“感谢老掌门的信任，让我等担此大任，我等将尽心竭力，不负厚望，请您吩咐，您让我们教什么我们就教什么，您让我们怎么教我们就怎么教，坚决执行，绝不怠慢！”

老掌门走到这群人中间，笑着说：“教什么和怎么教，我说了不算，”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老掌门卖的什么药。“孩子就交给你们了，你们是师傅，教的事情你们做主。但要记住一点：别当嘴把式，一定要教真功夫。”

老掌门飘然而去，一位年轻的师傅暗自嘀咕：“老掌门是不是关注了教育人生？”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两大门派都在下一代身上花了很多功夫。全国各大门派都派出自己的考察团，前往两处观摩。少林派场面恢宏，声势浩大，给参观者留下深刻印象。有人看到商机，向参观者收门票。没想到越收门票，来的人越多，日进斗金，名利双收。武当派却显得格外萧条，要场面没场面，要声势没声势，师生虽然忙忙碌碌，但教室里安安静静。参观的人都摇头叹息，觉得没啥看的，来的人越来越少。看来武当一蹶不振，复仇的梦想破灭了。

消息传到武当老掌门的耳朵里，他不但不急，反而面露喜色，立即召集相关人等开会，他宣布：“十年一剑，今朝始成。明日全面发起反攻，收复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