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钿镜
中国的朝代更迭频繁，战火毁掉了一个又一个朝代的辉煌宫殿与宝物。于是我们只能掩卷畅想，徒留一些遗憾——“如果能真的亲眼看到这些跨越时间的宝物就好了......”
在一水之隔的日本奈良若草山下，有一座收藏了大量中国珍宝的寺院仓库，正是世界闻名的正仓院。
因在几世纪内作为皇室珍藏的“博物馆”存在，远道而来的唐代瑰宝免于战火，被奇迹般的保存了下来。
其中有九面璀璨耀眼的螺钿铜镜，其细节之精工细造，让人挪不开眼。
当时月照进今夜，铜镜照人，如今人不是故人。不是遣唐使和天皇，不是玄宗，亦不是贵妃。
它们究竟照见了什么？
目前为止，在世流传的、有记载的螺钿铜镜只有寥寥，皆是盛唐造物，更精确一点来说，绝大部分是玄宗朝所造。
其中东大寺正仓院藏9面，是遣唐使带回国的大唐“国礼”。（本文展示官方网站放出的七件）
円鏡 平螺鈿背 第2号
国礼，象征了一个国家的门面形象和经济文化的繁盛程度，往往会被精挑细选后再确定下来。
新中国建立后我们送出的国礼就有茶叶、景泰蓝、丝绸等，而唐代的重要国礼之一就是镜子。
那么，为什么在琳琅满目的宝物中，选择了镜子代表大唐？
唐 真子飞霜镜 | 故宫博物馆藏
「同心人，心相亲，照心照胆保千春。」
第一个原因是政治背景。开元时期有记载称，“千秋节”这天进贡之镜被称为“千秋镜”，玄宗有诗云：「铸得千秋镜，光生百炼金。」
“进镜”和“赐镜”是玄宗一朝的政治风俗，螺钿镜被赏赐给宠臣或作为国礼赠赐友邦和番邦。
唐 花鸟人物螺钿青铜镜 |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图片来源：微博@国博美馔
其次则是工艺的进步。唐代的造镜技术极为高超，流传下来的海兽葡萄镜、真子飞霜镜等均为名品。
螺钿镜是唐代流行的一种创新工艺铜镜，是唐人将青铜冶炼、漆艺、螺钿、珠宝镶嵌工艺融为一炉的重要发明，可谓唐代精湛工艺的集大成之作。
八角鏡 平螺鈿花鳥背 第７号
国家珍宝帐所载之品
展览：1986 御在位60年纪念『日本美术名宝展』
(京都国立博物館)
为了保护镜体和以示贵重，所有的螺钿镜均有配套的漆皮箱，亦属漆器上品，现存世保存完好的唐代漆皮箱原物，仅见于日本正仓院。
《正倉院宝物目录》里介绍葵花八出平螺钿背宝相花镜的漆皮箱说：「平螺钿背八角镜配套的漆皮制的圆形印笼盖造的镜箱。该镜箱与镜子一同被载入《国家珍宝帐》中。」（参见：“正倉院展”，平成十三年第五十三回展，2001 年。《以镜为镜——论唐代螺钿镜兴匿与丝路文明昌衰之关系》）
正仓院官网放出的配套漆皮箱如下图，但没有附带说明，不知是否就是唐代原物。
八角鏡 平螺鈿花鳥背 第７号
配套漆皮箱 北仓42
第三个原因则是为了显示国力的雄厚。
唐代引以为豪的是民族大融合的繁盛景象，螺钿工艺是中国人将本土技艺与丝路外来技艺结合的产物，和“金银平脱”可并称漆艺双璧。
《撒马尔罕的金桃》一书中，提到了波斯人沿着丝绸之路来到大唐，讲金银精工制造与珠宝镶嵌工艺教授给了唐代工匠。
円鏡 平螺鈿背 第５号
新工艺、新题材、新纹样，借由丝路与异域匠人快速地传播了起来。螺钿铜镜浓缩了唐人与波斯人的奇技精粹。
如正仓院编号的第5号螺钿镜，左右对称的构图，两边是螺钿贴塑的狮子、犀牛、双鸟的图案。花心和叶子的中心镶红色的琥珀，周边空白撒上蓝色、白色、绿色的土耳其石的碎片。
无论是动物的品种，还是工艺原料如土耳其石，都透露出浓厚的西域风格。
这般贵重的礼物，遣唐使小心翼翼地带回日本，此后便一直被精心收藏在正仓院了。
据《东大寺献物帐》记载，开元二十四年（736）与天宝十三年（754），遣唐使两次入唐。此文献记载的大部分珍品均是这两次遣唐使带回国的唐物。
公元756年5月2日，圣武太上皇驾崩。经过七七四十九天“丧事”后，光明皇太后将丈夫生前所爱之遗物约620余件，全数“献纳”给东大寺收藏保存。
円鏡 平螺鈿背 第９号
国家珍宝帳所载之品
展览：2019 正倉院の世界―皇室がまもり伝えた美―
（東京国立博物館）
2005 美の国日本 (九州国立博物館)
其中有「御镜贰拾面」，包括九面螺钿镜，均为玄宗所赐，它们被明确地载为圣武天皇之“御遣爱品”。
目前统计来看，传世螺钿镜流传至海外的应当有11面，除正仓院外，其他还有白鹤美术馆1面、大英博物馆1面。
唐 珍珠母嵌花青铜镜 | 大英博物馆藏
图片来源：微博@动脉影
唐镜在日本极受尊崇，奈良时期就有仿制。但因为材质、工艺等限制因素，虽说有日本本土特色，但终失一段气韵。这也从侧面反应出螺钿铜镜仿制之艰难， 其自身价值之高。
円鏡 平螺鈿背 第10号
国家珍宝帐所载之品
円鏡 平螺鈿背 第11号
国家珍宝帐所载之品
展览：1981 特別展『正倉院宝物』(東京国立博物館)
1959 正倉院宝物展（東京国立博物館）
很奇怪的是，这种螺钿铜镜在玄宗之后突然销声匿迹，后世难再寻。正仓院的这几面镜子竟成绝品，这又是为什么？
大家都知道，唐代的转折点是“安史之乱”，此后由盛转衰，整个王朝差一点完全覆灭。
因此，安史之乱后僖宗继位，强令禁止了许多玄宗一朝的奢侈享受的习俗，其中就包括禁用珠宝螺钿。
八角鏡 平螺鈿背 第13号
国家珍宝帐所载之品
2019 正倉院の世界―皇室がまもり伝えた美―
（東京国立博物館）
繁盛时，螺钿铜镜是大唐风华的象征；衰落时，它便成了奢靡成性的批判对象。此时的螺钿镜子，正如被判死刑的玛丽·安托瓦内特。
晚唐诗人司空图慨叹道：「景阳楼下花钿镜，玄武湖边锦绣旗。昔日繁华今日恨，雉媒声晚草芳时。乱后人间尽不平，秦川花木最伤情。」
螺钿镜以政治隐喻而被制造，也因其政治隐喻而绝迹。可见以人为镜，可正衣冠，以史为镜，可知兴替。
华美无匹的螺钿镜照出了一段盛唐历史的衰颓，而同样形制的镜子在中国罕有出土，一水相隔的日本却避开了战火，悉心保存了下来，实在让人唏嘘。
参考文献：
《唐代与日本正仓院的螺钿》，高桥隆博著 韩騄译
《正仓院藏唐代铜镜所见之中日文化交流》，高倩琳 尹钊 戴雪峰
《以镜为镜——论唐代螺钿镜兴匿与丝路文明昌衰之关系》，贾国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