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唐诗 | 听雨,听四月,听黄梅霏霏不绝
每日唐诗
贾岛《宿村家亭子》
床头枕是溪中石,
井底泉通竹下池。
宿客未眠过夜半,
独闻山雨到来时。
贾岛,字阆仙,世人皆称其为“诗奴”,为斟酌一字,捻断胡须几根。做诗文若此,不是享受,简直是受难者。
贾岛早年曾出家为僧。你看,以佛家思想入诗道,自然就有了一股“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殉道意志,所以又号“苦吟诗人”。苦,往往是出道的必然。
据说在长安时因当时有命令禁止和尚午后外出,贾岛做诗发牢骚,被韩愈发现才华。后受教于韩愈,并还俗参加科举,但累举不中第。这又是其人生的一重苦意。
我们前面曾读到贾岛的《题诗后》,其中有句“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
这首诗里,贾苦人又露宿在了村外的亭子,溪中石当枕,竹下池通泉。知音赏不赏,无所谓的了。
唐人许浑曾有广为人知的诗句:
溪云初起日沉阁,
山雨欲来风满楼。
(图:刘炳森作品)
“欲来”与“到来”,这中间的情景差异,在于“风声”与“雨声”。
晚间与闺女散步,京城的风吹过新出的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她说,“就像咱老家下雨时的声音。”孩子的理解,贯穿了风声与雨声。
而“独闻山雨”之意,近人只有余光中写的最好。他在《听听那冷雨》中的描写最为精致:
听雨,只要不是石破天惊的台风暴雨,在听觉上总是一种美感......
雨打在树上和瓦上,韵律都清脆可听。尤其是铿铿敲在屋瓦上,那古老的音乐,属于中国。王禹偁在黄冈,破如椽的大竹为屋。据说住在竹楼里面,急雨声如瀑布,密雪声比碎玉,而无论鼓琴,咏诗,下棋,投壶,共鸣的效果都特别好......
雨敲在鳞鳞千瓣的瓦上,由远而近,轻轻重重轻轻,夹着一股股的细流沿瓦槽与屋檐潺潺泻下,各种敲击音与滑音密织成网,谁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轮。“下雨了”,温柔的灰美人来了,她冰冰的纤手在屋顶拂弄着无数的黑键啊灰键,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黄昏.....
雨来了,最轻的敲打乐敲打这城市。苍茫的屋顶,远远近近,一张张敲过去,古老的琴,那细细密密的节奏,单调里自有一种柔婉与亲切,滴滴点点滴滴,似幻似真,若孩时在摇篮里,一曲耳熟的童谣摇摇欲睡,母亲吟哦鼻音与喉音。或是在江南的泽国水乡,一大筐绿油油的桑叶被噬于千百头蚕,细细琐琐屑屑,口器与口器咀咀嚼嚼。雨来了,雨来的时候瓦这么说,一片瓦说千亿片瓦说,说轻轻地奏吧沉沉地弹,徐徐地叩吧挞挞地敲,间间歇歇敲一个雨季,即兴演奏从惊蛰到清明,在零落的坟上冷冷奏挽歌,一片瓦吟千亿片瓦吟。
在旧式的古屋里听雨,听四月,霏霏不绝的黄梅雨,朝夕不断,旬月绵延,湿黏黏的苔藓从石阶下一直侵到舌底,心底。到七月,听台风台雨在古屋顶一夜盲奏,千层海底的热浪沸沸被狂风挟持,掀翻整个太平洋只为向他的矮屋檐重重压下,整个海在他的蝎壳上哗哗泻过。不然便是雷雨夜,白烟一般的纱帐里听羯鼓一通又一通,滔天的暴雨滂滂沛沛扑来,强劲的电琵琶忐忐忑忑忐忐忑忑,弹动屋瓦的惊悸腾腾欲掀起。不然便是斜斜的西北雨斜斜刷在窗玻璃上,鞭在墙上打在阔大的芭蕉叶上,一阵寒潮泻过,秋意便弥漫旧式的庭院了。
......雨是一种单调而耐听的音乐是室内乐是室外乐,户内听听,户外听听,冷冷,那音乐.....
因为雨是最最原始的敲打乐从记忆的彼端敲起。瓦是最最低沉的乐器灰蒙蒙的温柔覆盖着听雨的人,瓦是音乐的雨伞撑起。但不久公寓的时代来临,台北你怎么一下子长高了,瓦的音乐竟成了绝响。千片万片的瓦翩翩,美丽的灰蝴蝶纷纷飞走,飞入历史的记忆。雨下下来下在水泥的屋顶和墙上,没有音韵的雨季......
唐人贾岛悲苦,于方外云游,闲看山风山雨,“独”中有清意。
台湾白发老教授听雨,也是一个“独”字,但却是“前尘隔海”的时代乡愁了。
“每日唐诗”系列
编辑/老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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