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归宿在官场

一为文人,便无足可观。本可观,期望升值而形状不堪,遂觉无足可观。
择业不同,术有专攻。文人术业在文,自与学而优则士牵涉,学不过官之跳板,“高门出贵子,好木出良材。男儿不学问,官从何处来”,有所求而无所得,便不再安于现状。为官抱负于天下,乃多数人托辞,官有十条路,九条人不知,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袁枚《答杨笠湖》云:“士君子行己立身,如坐轿然,要人扛,不必自己扛也。”当下荣光不说,尚可昌大门闾,光前裕后。
志向无以实现,自会牢骚满腹,几为心病。小文人“皇帝招我做女婿,路远迢迢我不去”;大文人“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惟食忘忧,惟歌乐忘忧,惟酒忘忧,惟山水忘忧,苏轼称“某生平无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无不尽意,自谓世间乐事无踰此者”,李渔称“予生无他癖,惟好著书,忧借以消,怒借以释,牢骚不平之气借以铲除”。洛阳才子他乡老,日营营于壮夫所弗为而私自悦,写作解忧,不过失意后的推说。如蒲松龄者,一生专注科考,皓首穷经,终无功名,郁郁寡欢终老,却以雕虫小技《聊斋志异》名重文坛。无能为力,只好顺其自然,碌碌无为,却要标榜自己平凡可贵。较之借酒盖脸、望天呼吁的直白,魏晋文人有越发融入情景的表演,张季鹰说“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此虽非失意之言,至少不适意。迹虽迥殊,心乃一致,表达不同而已。
前者已矣,易顺鼎说民国文人:“金人辞汉,玉马朝周,然而管弦无凝碧之悲,襦匣少冬青之恨。既未至于黍离麦秀,更幸免于瓜剖豆分。诸君子托足王城,藏身人海。亭疑野史,姑辑日下之旧闻;谷异王官,聊创月泉之吟社。此一时也。岁在癸丑,于时牛心争炙,羊头满街,政客多于鲫鱼,议郎音如鸮鸟。或非驴而非马,或如蜩而如螗。违山十里,尚闻蟪蛄之声;览晖千仞,讵有凤凰之下。既而龙战再酣,狐鸣又发。倏忽称帝,争凿中央;蛮触成邦,欲踞两角。而诸君既不思朱毂,亦慵草玄经,甘雕虫而弗作壮夫,食蛤蜊而那知许事。十步之内,香草弥多;一山之中,馨桂逾烈。此又一时也。夫处九土抟抟之上,但求无过,不求有功;居众生攘攘之中,不求为善,但求不为恶。”大格局已变,小场景未改,社会转型,旧精英群体已是软弱无力,加之四民结构解体,传统士人阶层不可避免走向崩坏。进士及第,成为天子门生,科举废除,打破功名大梦,高深学问与卑微身段间,没有必然联系。生命如尘,庸碌半生,日已西斜花已败;自知不免,无力回天,落花犹似坠楼人。
悠悠万事,只此为大,官场是文人引途借径的归宿。得之,生命似乎便找到了意义,意义追求成为意义,方使自己成为自己。染于苍则苍,有些束缚,不必绳索;染于黄则黄,独立文人,难以生存。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人间赤子于千万人中难觅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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