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古芙蓉湖考略
王 和/文
一
古代无锡是一个水乡泽国,境内洼地湖荡遍布,到处是苍苍茫茫,水天一色。其中最大的湖泊,是 36000顷的滔滔太湖,在它的西北则有15000顷的淼淼芙蓉湖。芙蓉湖地跨无锡、武进、江阴三县,在横山(今属武进市)以北的一部分湖泊,古称为上湖;在无锡的一部分湖泊,又有别称叫做无锡湖。芙蓉湖在古时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射贵湖。它在唐代以前的面积一度非常大,包括了一些与它相沟通的其它湖荡,构成了庞大的芙蓉湖区域。北面穿越江阴,沟通长江;东面漫流为五泻水,又曲折向南流至延祥乡鹅肫荡,与长洲县(今吴县)相通。芙蓉湖平均水深仅5尺,比太湖还要浅一点,由于湖盆很浅,也就决定了芙蓉湖自古以来是水患严重的一个湖泊,稍有大水,它便会溢出湖岸,四处泛滥,向各处泻水。所以芙蓉湖也是一个变化不定的湖泊,遇到干旱时期,它的面积就收缩得小一些,大约在15000顷以内,相当于太湖面积的五分之三或一半大小,位置也保持在无锡、武进接壤的一带地区。而一旦遇到多雨洪水时期,芙蓉湖就会膨胀起来,与邻近一些湖荡连成一片,形成广阔浩瀚的芙蓉湖区。古代《吴地记》曾记载过的芙蓉湖东南通入长洲县境的情况,就是反映的水涝危害严重时期的情况。
不过在大部分时间里,芙蓉湖是很温柔平静的,显示出它特有的秀丽宁静的无锡水乡情调,成为与惠山相辅相成的无锡山水风景的一部分。唐代芙蓉湖和惠山挨得很近。著名茶圣陆羽在《惠山寺记》中这样写道:“从大同殿直上至望湖阁,东北九里有北湖,一名射贵湖,一名芙蓉湖。其湖南控长洲,东洞江阴,北淹晋陵,周回一万五千三百顷,苍苍渺渺,迫于轩户。”自惠山之麓一直向东北延绵百余里的芙蓉湖中,一到夏日荷花处处可见,是无锡最负盛名的一景。古时芙蓉湖的得名,也即因满湖荷花而来。文人骚客常常喜欢在湖边雅聚,据说唐代诗人皮日休、陆龟蒙及毗陵居士魏不琢等,曾乘一艘画舫,载一坛醇酒,由五泻河经芙蓉湖,入太湖,一直游览到杭州。一路上吟诗作画,并把乘坐的画舫命名为“五泻舟”。陆龟蒙曾有诗云:
佳句成来谁不伏,
神丹偷去亦须防,
风前莫怪携诗藁,
本是吴吟荡浆郎。
——《怀锡山药名离合体》
无锡的老百姓也一直把芙蓉湖作为游览、欣赏湖光山色的绝佳去处。那时惠山为吴中名胜,芙蓉湖则因惠山而增色不少,而且它离无锡、常州城较近,现在的无锡蓉湖庄、吴桥一带,就已经是当年的芙蓉湖沿岸风景区了,百姓赏游十分方便。相比之下,当时的太湖远离城区,僻处一隅,湖边一带也尚未开发出游览景区,交通十分不便。在唐宋以前,无锡境内的太湖岸边尚是荒草野径,十分荒芜,甚至是虎豹出没之地,一般百姓是根本不会去游太湖的。
芙蓉湖中的芙蓉山也是一处著名的名胜。此山犹如一朵出水芙蓉,浮于芙蓉湖中,故而有诗云:“城北诸峰谁可人.一朵芙蓉隔秋水。”芙蓉山位于今锡山区八士、东北塘交界处,古时又称余洪山。周围8里,高30丈,山上有一口龙井,井深3丈,阔5尺,传为神迹。井旁有座显济庙,庙内有环翠楼,登楼远眺芙蓉湖,水天一色,游人如在画中。山上还有两块高约6尺的人形岩石,俗称石公、石母,石母旁边还有一块金鸡石。元代时,芙蓉湖已湮塞,湖面大为缩小,芙蓉山则与陆地连接为一片,著名的无锡元代大画家倪云林的墓,就是葬在芙蓉山南麓。后来在明清时期,芙蓉山成为周围乡民清明节游山的去处,故俗称清明山。
二
古时有15000顷水面的浩渺湖泊芙蓉湖,对于今天的无锡人民来说,就像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天方夜谭故事,而年岁稍长的“老无锡”,记忆中寻得出的大概也只有蓉湖庄、望湖楼等几个陈旧的地名罢了。确实,芙蓉湖在今天早已演变成为一个历史名词,它已经全然失去了影踪,离开我们已经很远很远了。也许,用“沧海桑田”这一句成语来描述芙蓉湖的变迁,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大概由于芙蓉湖湖水浅,面积广,又经常有水患发生的缘故,所以自古以来,无锡和周围地区百姓便一直在开掘水网、治理水患的同时,致力于对芙蓉湖的围垦造田。史载楚考烈王十五年(公元前248年),春申君黄歇分封于无锡地区,当时称为吴墟。黄歇组织百姓“治无锡湖,立无锡塘”,作了围垦湖田的首次尝试。到了晋大兴四年(公元321年),晋陵内史张闿又重新试图“泄湖水,令入五泻,注于具区,欲以为田。'可惜他选择的时机是在隆冬季节,所以工程极为艰巨,“盛冬,著赭衣,令百姓负土,值天寒凝冱,施功不成而罢。”(王仁辅:《无锡志》)尽管这一次仍以失败告终,但无锡地区百姓围垦芙蓉湖的积极性却因而被调动起来了。自此之后,沿湖百姓按照张闿所筑堤岸的旧迹,不断进行小范围的堰水塞湖、建造圩田的努力。五代时,吴越王钱镠征集民工治理芙蓉湖修堤筑堰,把零星的好田沟通起来,并建立水网圩田管理制度。
到了宋元祐年间(公元1086—1093年),芙蓉湖周围百姓经历了自晋代开始700多年的围湖探索实践之后,终于决心全面围垦芙蓉湖,要把它彻底变成良田。这真是一次“沧海桑田”般的伟大变迁,充分显示了古代无锡人民与大自然奋斗的不屈不挠的意志与毅力。整个围湖的过程共经历宋、元、明3个朝代,其间塞而又淹,淹而复塞,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惊心动魄的人与天地的搏斗。宋元祐年间全面围湖开始时,首先进行了修筑围湖堤岸的工程,并建造莲蓉闸、陡门闸,控制湖水漫浸。到乾道六年(公元1170年)又于五泻河置上下两闸,控芙蓉湖水,使其南面流入太湖,北面注入长江。这样,经过宋代的初步围垦,芙蓉湖终于变成了万顷农田。然而这只是初步的治理,堤岸工程尚不健全可靠,只要一遇水涝,大水又会重新向好田内倒灌,顿时一片汪洋,良田复为湖荡。所以这一时期芙蓉湖还是时隐时现,忽大忽小,成为类似于间歇性的湖泊。
明代永乐元年(公元1403年),夏元吉在无锡一带治水,浚通了吴淞江、娄江、白茆港,这样增加了芙蓉湖围垦区的泄水通道,有利于减轻水患。宣德年间(公元1426—1435年),江南巡抚周忱总结历代治水经验,修治溧阳东坝以捍上水,开黄田港、浚吴淞江以泄下水,并建孟渎河闸,修魏村闸。通过这一系列整治之后,芙蓉湖又皆现出陆地,百姓根据地形填土筑地成坪,终于将最难治理的芙蓉湖西部围湖成田,共计为10.8万亩圩田,合平田7万余亩,其中三分之二属武进,三分之一属无锡。这一块围湖垦区,地极低洼,形如坦盆。“逐层而下,望之若楼梯然”,全靠一道道堤岸抵挡水患,“四周堤岸阔一丈八尺,高八尺,内帮子岸高四尺,中间界堤阔一丈二尺,高六尺。”这些好田只能一年种一季水稻,不能产麦,俗称“不麦低田”。对于周忱治理芙蓉湖,修建芙蓉圩,开拓湖田的功绩,百姓颂之为:“上益于国,下惠于民,利溥当时,泽及后世。”尽管百姓给予周忱如此高度的赞誉,但实际上周忱对芙蓉圩的整治还只是初见成效,圩田区对水涝的抵御能力尚很脆弱,正如清代黄卬在《锡金识小录》内所述:“雨至,未满二尺,犹微露岸形,若水愈二尺,则各岸平沈,汪洋一片矣。更若淫潦不止,外水冲入,则圩田居民胥为鱼鳖”。事实也正是如此,嘉靖末年,公元1561 至1563年期间,连续3年破圩,当时几乎又恢复了芙蓉湖的本来面目。于是此后的近百年中,勤劳勇敢的无锡百姓又继续不懈整修芙蓉圩。万历八年(公元1580年),武进县丞郭之藩,请支河工银538两,仓谷2400余石,分拨武进、无锡两县,整修堤岸60余里和两县界堤10里。万历三十年(公元1602年),常州知府欧阳东风,履勘圩势,兴筑南塘圩堤,增筑圩内堤埂、坝岸、石洞、石闸,内外兼治,着重于好田内的水利建设。天启二年(公元1622年),无锡知县刘五纬对芙蓉圩重又作了工程浩大的兴修,他修筑的北官塘鹅子岸,时称刘公塘。刘五纬身先士卒,亲自上工地挑土筑堤,并分立小圩,设置堰闸,扩大了好田面积。由于刘五纬在施工中动用了库银,被皇上贬罚,后人敬其清正廉洁、为民受过的功德,在无锡城外西水墩建立了刘侯庙奉祀,俗称西水仙庙。
三
经过500多年的全面围垦,芙蓉湖在明代基本完成了它的消亡过程,但它从无锡地区地图上完全消失,却是清代后期的事了。据史载,清初芙蓉湖尚存10里水面,其位置在今无锡山北乡一带,它的南岸就在今无锡吴桥蓉湖庄附近。清代有一些描绘、题吟芙蓉湖的诗画流传至今,如“十里蓉湖一镜开,波光山色拥楼台。窗前鸟唤游人至,水底天浮画舫来。”(倪城:《小金山》)“风帆叶叶过沙洲,杨柳拖烟古渡头。最是蓉湖好时候,落花飞絮一登楼。”(秦仪:《题芙蓉湖图》)无锡人秦仪于乾隆五十三年(公元1788年)所绘的《芙蓉湖图》,是一件精湛的艺术作品,他以巧妙的构思和精微的写实技巧,生动形象地描绘出了水乡无锡暮春时分的湖光山色。画中西门桥、宝善娇、三里桥、黄埠墩、锡山龙光塔、惠山寺及北塘古运河等均历历在目,芙蓉湖岸边及湖中岛屿上点缀着酒肆楼台、水榭孤亭、山馆村舍;湖中舟楫往来,渔父张网,艄公摇橹,游人竞渡,整个画面栩栩如生,充满着生活气息。
秦仪:《题芙蓉湖图》
芙蓉湖其时虽已缩成仅有10里水面的小湖泊,但青山绿水,笼雨拖烟,仍不失天然神韵。清人杨芳灿在《洞仙歌·忆蓉湖》一词中如此写来:
故乡云水,
忆蓉湖佳绝。
滑笏波光漾春色。
何时归?
计准小坐苔矶,
衣尘浣,
俯照明漪千尺。
昨宵清梦好,
柔橹咿哑,
惊起轻鸥度环碧。
略彴夕阳斜,
穿过前湾林影外,
烟岚层叠。
有三两渔舟傍桃花,
看网出银鳞,
一簪红雪!
古时曾一度被誉为无锡烟水之盛,百里荷花风光的芙蓉湖,经历了自宋至清的长期演变过程,在100多年前终于归于沉寂了。它的最后一块湖面到底是在哪一年消失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在芙蓉湖消失的地方,代之而起的是绿秧如茵,金穗如浪。经过明代,以及后来清代的持续整治,芙蓉圩已基本具备了抵御水涝的能力,除了特大洪水,一般情况下,可以保证圩内万顷良田的收成。解放以后,政府继续不断完善圩区的水利工程,并与其它各联圩共同建设,现在都成了旱涝保收的丰产区。在这块土地上,新兴的工厂、市镇处处可见,一派欣欣向荣。芙蓉湖早己成了一个历史名词,它留给后人的是好多谜一样的故事,引导着我们去寻找和探求无锡地区人民与自然较量、奋斗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