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幼时寒冷的冬天
文|驿运隋唐
近日新闻里说冷空气过境,将遭遇到断崖式降温,局部地区还会有大风大雪。一时微信群中人心惶惶,我赶忙找出厚厚的羽绒服。果不其然,晚上刮起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路灯昏黄的光芒下,片片雪花如柳絮般细密飘舞。早晨出门,雪不知何时停了,地上白茫茫铺了薄薄一层。初升的太阳照着大地,车流滚滚,人人忙着上班上学,未到中午马路上就干干净净,只有背阴地方还残留一点雪的痕迹。
我很失望,这场雪并不大,温度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冷。我不禁怀念起以前冬天的冷来。
我老家在 皖北 ,五省交界之处,城市里也没暖气。记得小时候冬天的温度要比现在低,干冷干冷的,野风呼啸,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还经常下雪。
一入冬,刚刮起北风,学校就号召从家里拿塑料薄膜、 玉米秸秆 。挑一个不是太冷的下午,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以班级为单位,老师带领同学们忙碌起来。学校的教室一般是坐北朝南,一排排的,位置很方正。老师指挥着,个子大的男孩挑大梁,女孩或者体弱瘦小的男孩打下手。量好尺寸,将半透明的塑料薄膜贴在南面能见到阳光的窗户上,把硬纸片剪成细细的长条,几个人摁住薄膜的边角,一人拿锤头将钉子钉起来。教室北边窗户边沿上站着几个男孩,用麻绳和玉米秸秆顺着拇指粗的钢筋一层层编织,直至窗户顶。教室外面挖出坑,倒进水,活好泥,男老师或者懂点瓦工技术的男孩站在教室外北边的窗沿上,用抹子将泥巴一层层涂抹在玉米秸秆上。不图好看,只要顺滑没空隙不漏风就行,要知道我们得在教室里呆一个冬天,直至来年三四月春暖花开。完工后,大家出了一身臭汗。走进教室,昏暗、无光,大白天都得开着灯。虽然很简陋粗糙,但大家心里都热乎乎的。
温度下降很快,一天比一天低,寒冷的冬天终于到了。冷空气从遥远的 西伯利亚 呼啸而来,攻城略地,所向披靡。收割完庄稼的田野里光秃秃的,远近的天底下横着几个萧索破败的乡村,路上见不到几个人。刮大风的日子,如不是有紧要事情,大人们都窝在家里。孩子们还得出门,上学不能耽误,得按点来回。
天黑乎乎的,伴随着公鸡打鸣和狗叫声,孩子们从家走出,三五成群,相约着去学校上早自习。灰白暗淡的街道,如蛇般弯弯曲曲向远方延伸。风像狂怒的暴君劫掠着一切,裹挟着纸片、塑料之类的垃圾到处乱飞。人不敢张嘴,怕灌进冷风或灰尘。瞅瞅前后左右没人,几个男孩解开腰带,边走边放水,还比较着谁尿得最粗最长。下了早自习,男孩们路过这里,会查看街道上是否结冰,互相笑话对方。
沟河、池塘的水早早就冻住,一日日累积,越来越厚。砖石使劲砸上去只能弄出个小窝,溅起碎小的冰块,白色的裂纹在冰下向不远处扩散。已冻得相当结实,孩子们相约抽空来滑冰,或走路,比赛谁的胆子大。抬眼四望,路两边的房屋大多是土房,不高,顶上苫的芦苇或麦秸。年复一年,厚厚的麦秸变得黢黑,且腐朽糟透,人爬上屋顶,一踩一个窟窿。屋檐下积雪化水往下滴,夜间温度下降后再冻结,形成一个个或粗或细或长或短的倒圆锥状冰溜。常有小孩摘下来,咬在嘴里,嘎嘣嘎嘣脆,好似夏天解馋的冰棒。
雪很常见,有时会连着下好几天。最深的时候能没过脚脖,甚至到小腿或膝盖。经常是一场雪还没融化干净,另一场雪又不约而至,层层累积。瑞雪兆丰年,麦苗盖着厚厚的被子,老天爷赏饭吃,来年收成定然不错。大人小孩,都穿着箬窝子(又名毛窝子,过冬的一种草鞋,在木板上钻孔后用麻绳和芦苇樱子编织而成,内填充干草、棉絮或麦穰,防滑保暖),在厚厚的雪地或泥泞的湿泥上匆匆行走。
教室里很冷,孩子们都穿着厚重的大棉袄二棉裤,裹得跟炮弹似的。实在是冷,不自觉地跺着脚,缩成一团,不时把手拿到嘴边哈气,或者揣进袖筒。有心灵手巧的女孩能自己织毛线手套,精致的会漏出五个手指。下了课,孩子们在校园里疯跑,你追我赶,玩斗鸡或挤棉油之类的游戏。一排十几个男孩靠着墙上,弓着腰,发一声喊,一起用力往中间推挤,中间的人竭尽全力往墙面上贴,不让自己被挤出来。玩得正是高兴时候,上课铃不合时宜的响了,看见老师手里的教鞭,孩子们一哄而散。
老师办公室里有自己拿砖砌的炉子,四周抹上泥巴,上面坐着水壶,小火煨着,一整天热水不断。掀开厚重的棉帘,人一进来,带着一股寒气,不忙打招呼说话,先伸出双手到炉边烤上几分钟。炉子里烧得是炭饼(煤炭和黄土按一定比例混合,拿水活成一个个圆饼,在火炉铁板上烤干或太阳地里晒干后,再摔碎成小块)。若最后离开的老师忘记添煤将炉门关到最小,半夜里煤饼燃尽后自行熄灭。次日早到的老师,就得再行生火,一时间乌烟瘴气,呛得人眼睛流泪、咳嗽不止。
孩子们冻得小脸通红,腮帮子、耳朵、手掌等裸露在外的部位起了冻疮,中间红红的,细细的疤痕向四外扩散,有时会流出脓水。天长日久愈来愈痒,越痒越挠,越挠越痒,形成恶性循环。冻得受不了,几个相好的男孩会到教室后面的胡同里捡些废纸、树枝、小木块之类的垃圾,升起一堆火,围在一起烤火。或者弄个铁皮罐子,里面装上未燃透的木块灰烬,抱在手里,聊以取暖。
隔上十天半月,大队会放场电影,一般是在村子中间的十字街头。黑了天,还未吃晚饭,放电影的所在就灯火通明,孩子们四处疯跑、抢占有利位置。周边村的人,三里五里赶过来,说说笑笑,有时还能成就一段姻缘。开始放映了,人群安静下来,幕布两边围得紧紧的,密密麻麻到处是人,都穿着军大衣或厚重的棉袄。精彩的故事情节,使人忘记了冬夜的寒冷和孤寂。一般是放两到三个影片,十点多散场,人们呼朋引伴,边走边谈论着电影里的桥段。到了家,从院子里拽上一捆玉米秸秆,在堂屋里烧起来,大人们围坐一圈,边烤火边抽烟说些闲话,最后用脚踩灭火星。夜里烤火曾发生过悲剧,一孤老太太自己在屋里烤火,不小心烧到豆草、高粱杆做的篱笆、衣服、床铺等。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待到周边的邻居们发现,已是火光冲天,无法扑救,只得等火自行熄灭。
碰上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暖暖的阳光斜斜地照在身上甚是舒服。公路边、避风的墙边会围上一圈人,聊着家长里短,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闲话。远远地过来一个人,大家一起行注目礼,分辨是否认识。老头们蹲在地上,或下象棋,或抽烟,或眯着眼睛眺望远方。目之所及,俱是回忆;心之所想,皆是过往。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一晃就是三十多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今天的故乡已不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或许是我的错觉,总感觉现在的冬天没有幼时记忆中那么冷。倒是南方的省份,从电视里看到经常下雪。我现居住的小城在老家以北,距离千里之遥,虽然靠海,冬天漫长却不寒冷。许是呆在屋里或办公室里有暖气的缘故,但走在外面,路上确实不太冷。人们笑言,冬天和夏天合伙干掉了春天秋天,于是就没了四季分明,于是过了冬天就是夏天。
冷是冬的常态,雪是冬的灵魂。有雪有冰,才是冬该有的样子,若没了寒冷,那还叫冬天吗?
或许有一天,我们得离开家乡,到东北西北,或者到遥远的西伯利亚,去寻找冬日的痕迹,去找寻记忆中的寒冬。
壹点号驿运隋唐 相淮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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