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绣花被套 陕西/宋鸿雁
绣花被套
——唱给妈妈的歌
文/宋鸿雁
那晚，我正铺床。女儿看着我的被套说：“妈妈，你的被套太旧了，该换床新的了。”我深情地说：“妈妈的被套是旧了点，可妈妈非常非常喜欢这个被套,还舍不得换！”女儿有点疑惑地看着我，我抚摸着淡淡的鸭蛋青色被套，还有被套上的梅花绣花图案，不由陷入深深的回忆中。
1994年我考取兰州大学医学院，父母是那样的高兴。炎热的暑假里，也一直在忙着给我准备入学的行李。妈妈专门买了上好的新疆长绒棉，给我缝制了一床厚厚的棉被，还亲手缝制一床被套并绣上精美的图案。
记得妈妈带我上街，选了一幅淡淡的苹果绿的布料。回家后，撑开大圆桌，量尺寸、划线、裁剪，最后缝纫。妈妈喜欢女红，缝纫、绣花样样在行。还是当姑娘时，妈妈的女红和她的容貌一样，十里八乡有名。
半天功夫，苹果绿的布料就在妈妈的巧手下变化为一床清新素雅的被套，套在新缝制的被子上一试，刚刚好。我高高兴兴地正准备叠被子，妈妈拦住了我：“看把你高兴的！别急，女孩子家盖的太素淡了也不好，拆下来我抽空给上面绣点花。”闻听此言，我两眼放光，连声叫好：“太好了！等开学时，大学宿舍天南海北来的同学都会羡慕我的……”
此后每天晚饭后，妈妈将大圆桌撑在卫生间给被套上绣花。七八月份，是陕西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人热的都没处躲去，家里所有的房间，就属卫生间相对凉快一点。妈妈关节不太好，不能吹风扇，那时空调还不是很普及，所以只好躲在卫生间给我绣被套。
我在假期没啥事，就老站在旁边看。妈妈先布局，选花样。在被套上方靠近头端位置，选了花开富贵，左右两侧是鱼戏荷叶和蝶戏寒梅，靠近脚端的位置，是傲霜秋菊。妈妈先拿了花样，用复写纸和铅笔轻轻将图案描在布上。我很好奇，学着妈妈的样子也描画了几笔，看妈妈画的很流畅，自己却掌握不好轻重。重了，纸戳破了，复写纸将被套染脏了；轻了，又描不上，绣的时候就不好绣。看着妈妈画，我忍不住夸赞道:“妈妈，你没有学美术，真是可惜了！”妈妈怔怔地想了一会儿：“我们那时条件不好，女孩子能上学不当文盲就已经很好了，哪还敢挑三拣四？现在条件好了，你到了大学要好好学，别学那些疯丫头贪玩！”我诺诺连声地答应着。
画好花样，妈妈取出她的绣花包袱，根据图样配各色绣花线，然后用竹制的绣花撑子撑起要绣的部位，穿好针后一针一线地绣起来。灵巧的双手在绣花撑子上下翻飞，往下扎一针，再从下方往上穿一针，看得人眼花缭乱，我这才感悟到什么叫飞针走线！看得眼热，遂央求妈妈一试。妈妈将针线和绣花撑子递给我，我学着妈妈的样子，挨着前面绣的针脚，往下扎一针，可惜针脚扎歪了；又往上穿一针，可怎么也找不到紧挨着的针脚处，针头冒一下，位置不对退出，再冒一下，仍不对……“哎呀！”左手大拇指被绣花针扎了。妈妈拿走绣花撑子，笑咪咪地看我用嘴吮吸小血珠，嗔怪道：“别看你的手指又细又长，其实是个‘铁匠’，绣不了花的。”我也知道自己不是绣花的料，只好专心看妈妈绣花。
半个多钟头过去了，花开富贵花样中牡丹的一片花瓣才绣好。妈妈明明只用了一种红色，为什么这片牡丹花瓣却给人感觉是几种不同的红色丝线绣成的？而且从底部到花瓣顶端是由浅及深的红色？我将我的疑问说给妈妈听，妈妈将绣花针在乌黑浓密的头发间划了两下，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傻丫头！那是针法的原因啊！色浅的地方绣的疏，色深的地方绣的密，每一针的针脚之间的长度也不一样，这样就会更自然。”“噢！”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夜渐渐深了，我瞌睡得直打哈欠。花开富贵是一个大花篮里盛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除过鲜花，就是那精美的花篮和娇艳的蝴蝶也不好绣啊！我不由想到赶开学前一定绣不好了，遂有点心急地问：“我的娘呀！被套什么时候才能绣好啊？”妈妈含笑地看着我：“放心！快去睡觉，赶你开学前一定绣好！”我揉着惺忪的双眼，半信半疑地去睡了。也不知妈妈绣到多晚，只知道第二天早晨，妈妈满脸倦容，乌黑晶亮的眼睛也没有以往明亮了，出现了红血丝。
在炎热的暑假里，我的妈妈天天晚上坐在卫生间给我绣被套。一朵两朵三朵，一枝两枝三枝，一片两片三片，花、枝、叶在妈妈的手下像变戏法一样一点一滴在变化，不变的是卫生间泛黄的灯光。开学前两天，被套终于绣好了，妈妈却熬瘦了，眼睛深陷，血丝满布，可心情格外好。忙不迭地给我展示她的劳动成果，妈妈将日月星辰绣入，把春夏秋冬绣入，更把对女儿的爱意和牵挂绣入：花开富贵美的眩目，满篮春色，竞引来一只粉黄的蝴蝶翩翩起舞；鱼戏莲叶动感十足，摇鳍摆尾的锦锂，悠然穿行在亭亭的荷叶间，时不时地偷吻一下俊俏的红荷；傲霜秋菊花团锦簇，低矮的篱笆，圈不住朵朵压枝低的秋意盎然；蝶戏寒梅枝干苍劲、瓣红蕊黄，引人遐思，是梅花太香了吧？连彩蝶都闻香而来。不由想到宋代卢梅坡的诗句：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妈妈当然是不知道这诗句的，当我把这句诗讲给妈妈听，妈妈是那样的骄傲和自豪：“俺闺女不愧是大学生！懂得就是多！”这就是妈妈，我在夸她绣得好，绣的花草鱼虫就像真的一样：蝴蝶翩然若舞，锦鲤优哉游哉，枝在伸展，叶在生长，花在吐蕊，感觉隔着布料就能嗅到花香。而她却看不到自己，想不到自己酷暑中的辛劳，只想到女儿的优秀。
离开母亲，离开陕西，我带着妈妈满满的暖暖的爱来到大学，来到甘肃。正如我所期望的，妈妈做的绣花被套惊艳了舍友们的眼睛，每个到宿舍来的人都会将目光停留在我的被套上。我也知道我有一床独一无二的精美被套，每每叠被时，总是将“春夏秋冬”的美丽图案叠放在最上面，让它在简朴的宿舍里温情绽放！
这床被套带着妈妈的爱意牵挂陪伴了我的大学五年时光，它见证了我最美的青春年华；陪伴了我的八年军医生涯，它目睹铿锵玫瑰绽放火热军营；陪伴了我的十年公务旅程，眼见我由青涩到成熟的转变。
日月交替，季节轮回，一年又一年，一日又一日，二十多年眨眼即逝。经历日光照射、清水洗涤，绣花被套渐渐由淡淡的苹果绿变为浅浅的鸭蛋青，美丽的“春夏秋冬”绣花也没那么鲜亮了，有的地方绣线已经磨断，可我依然是那么喜爱它！它不仅仅是一床精美的绣花被套，而是饱含妈妈爱意、温情、牵挂的丝网，时刻将我笼罩，时刻将我包裹！
抚摸着绣花被套，想起远离家乡，不再寒冷孤单；触摸着绣花丝线，忆起火热军营，化绕指柔为百炼钢；浅拥绣花棉被入怀，念起妈妈怀抱的柔软温暖；轻盖绣花棉被在身，梦里都是妈妈的味道。现在，妈妈已不再年轻，头发花白，满面沧桑，腰身佝偻，步履蹒跚。对家庭对子女的爱，白了她的发，皱了她的面，弯了她的腰，沉了她的步。可在我心里，她依然是年轻时那么美！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明亮的眼睛，温柔的笑容。愿妈妈永远年轻，永远美丽！
（2017年母亲节于长安龙首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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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宋鸿雁，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未央区作家协会副秘书长。在《西北军事文学》《西安晚报》《未央艺苑》《未央文集》等杂志报刊发表文章若干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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