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大赛作品63】小说：坚守（程根子/陕西）
坚 守
文 /程根子
巴山深处的白云岭村，密密麻麻的一片林竹，掩映着一座黑黑的土墙石板房，古老而破败。寂寞的阳光洒落在房顶的青石板上，发出亮晶晶的无数光点，老屋与古木、土路及荒草都悄无声息。蓦然，院墙东角，弯腰驼背的老头鲁相正侍弄着那棵紫荆树，那是他老伴月娘生前最爱的花树，如今月娘走了，鲁相每天都要在这棵树下站立许久，或侍弄花枝，或低头沉思。他是白云岭村唯一留守在老庄的居民，他与山林为临，与鸟雀作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近年来，城镇化进程方兴未爻，村民们陆续搬离深山，住进山下移民小区，白云岭村只剩下鲁相一人。这里成了空壳村，一片寂静，死气沉沉，毫无生机。鲁相一生牛一样的犟脾性，硬折不弯，谁也劝服不了他，他还说，要走你们走，我就不离开老庄，老庄是祖宗选定的风水宝地，人老几辈的祖先都葬在这里，我走了，他们咋办？谁来给他们烧纸上香，谟礼朝拜？我就在这里陪伴着他们，直到老去。
鲁相一个人，住在深山密林里，精心种植一块疏菜园，放养着两只山羊，手闲了就站在或坐在紫荆树下晒晒太阳。白云岭空气新鲜，阳光充足，不过冷也不太热，居家养生很舒服。鲁相平常哪里也不去，他对外面世界没兴趣，整天在房前屋后转悠，心里一点也不感到发急。暖阳普照，他就倒在山坡的杂草上睡着了，醒来后，就揉揉眼睛，慢悠悠地去喂羊，去地里拔葱蒜、割韭菜，摘茄子、辣椒、黄瓜之类的疏菜，直到天黑才做饭吃。
鲁相有个在西安交大上学的外孙子，挺孝顺他，专门在省城给他买了一个放唱机，花了一天时间，耐心教会他怎么使用。月娘在的时候，他很快活，上坡下地爱哼几句戏，自月娘走后，他一句也不唱了。后来，他对这个戏匣子很感兴趣，出门随身带着，想听就打开听听，听熟了就跟着哼哼，其乐融融。有一天羊跑不见了，为了寻羊，他跑得急，把戏匣子弄丢了，他一连找了好多天，也没找见，鲁相腼腆、害羞，没好意思对外孙说，时间长了慢慢地就淡忘了。
日移星换，季节交替。鲁相在一天天老去。年前，为给月娘做三周年祭奠，他请人杀了一只羊，另一只羊失伴后，孤寂难耐，不幸走失。老鲁找了多天，跑出十多里路外也没找到，他想，这羊一定被狼吃了，彻底没了。鲁相感到白云岭太静，静得像一个没有人烟的世界，忽然的几声鸟鸣，使他才会感到这里还有一线生机。坚守的孤独使他喘不过气来。一天，鲁相家忽然来了一群人，有镇上书记镇长，有村上支记村长、有驻村第一书记，还有位年轻人胸前挂着一架照像机，书记镇长嘘寒问暖，问他孤单不孤单，他们还给鲁相送来了几袋米面。年轻人拿着相机对着老屋对着鲁相咔嚓咔嚓地拍了不少照片。大家坐下来，和颜悦色地同老鲁谈心，开通他的思想，让他搬到山下去住。鲁相先是一言不发，心里想，如今的政策真好，干部不断给贫困户、孤寡老人送来温暖，送吃的用的，还惦念着我这个山里老头，可这里有我的祖先，有我的月娘，我走了，他们就孤独了，我不能走，我坚决不能离开他们。他的态度很坚决，这群人无可奈何，只好走了。走时，书记还说以后还会来看他的。
此后，鲁相常常站在村口菜地边出神，有时坐在菜地边的一片乱草丛中，暗自伤神暗自愁。他一想到那群人，那一张张和善的面孔，心里暖融融的。渐渐地开始思念起他们，盼望着他们能再来。常常眼睛朝着他们走来的方向看。直到夕阳亲吻了山林房屋的时候，老鲁才漫步回屋，他突然像一片落叶一样哆嗦起来：人活咋呢，一眨眼，这一生就过去了。
鲁相照旧种菜、侍弄紫荆树、晒太阳、盼那群人和外孙来看他，因为他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近来他感觉体力不支，胸闷气喘，头重脚轻，他心里明白，自己在世的馀日不多，日薄桑榆。
吃罢早饭，鲁相踏露而来，带着从林竹枝叶间洒落下来的阳光，悄悄地来到屋后的那片山峦上。老坟长满了乱草和荆棘；阳光细碎、光影憧憧。鲁相先在祖先坟前转转，最后来到月娘坟前，睹物思人，长坐不起。他想，祖先们，还有月娘，你们不会孤独多久了，我快要来陪你们了。
鲁相开始忧心如梦，坐卧不宁，他担心自己如果突然死去，谁也不知道，谁来把他埋进老坟，怎么和月娘同坟呢？所以，神情恍惚，耿耿于怀。这一天，书记镇长、支书村长、第一书记又来了，拿来米面和肉食。鲁相感觉这些人比亲人还要亲，他们围坐在他的周围，不厌其烦，又是问长问短，关心备至，最后还是希望他能搬下山去住。鲁相平静地叹口气说，我牙齿只存在两颗了，吃啥也不香，一点味囗也没有，腿脚也迈不动，像大风地里一盏，说灭就灭。你们的好心情，我领了，你们就别再费力了，如果有谁发现我死了，请将我抬进老坟，埋在月娘身边，我就能暝目。他又说，我一生从不亏欠人，一直省吃俭用，攒下费用三万元钱，放在床下陶罐里，上面用草木灰盖着，谁埋我谁得。干部们听完，心里一阵酸楚，两年前的鲁相可不是这么悲观的，一时找不到安慰他的话，看来，谁也撼他不动，他铁了心不走，活在这里，死在这里，埋进老坟。
多数人对死亡很惧怕，而鲁相毫不畏惧，他己做好了一切准备。那天，鲁相心慌胸闷，他预感不妙。他先用一块木板盖在陶罐上，隐蔽贼人，招示帮他入土者。他扫视一眼将要坍塌的屋子，依然走出大门，折身关好房门，抚摸了铁锁，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经过菜地时，他站了一会，看一眼屋后那块土地，眼角粘了泪， 呕心抽肠，心想，我再也不能耕种你了，你生长粮食，养活我们祖祖辈辈，成长了我的骨骼和肌肉，如今，我丢下你而远去，我于心不忍。便凄然泪下，长流不止。
鲁相带着一种失魂落魄，撤心扯肺，痛彻骨髓的情绪，缓缓的转过身，每走一步都显得那么吃力，他步履蹒跚的向着老坟走去，骨瘦如柴的身子不停的在风中晃动着，他佝偻着腰，紧咬着那 干裂的嘴唇 ，夕阳将老人的背影无限的拉长 ，显得凄凉、孤独而可怜。
九月九日是鲁相的八十大寿，只有外孙记的最清楚，外孙专门从省城为外爷买回一盘生日蛋糕，让爷爷过个欢乐的生日。可外孙进不了屋，大门紧锁，房前屋后，菜园，所有爷爷爱去的林子，他都找遍了，不见人影，外孙迷惑不解，不知所措。
外孙去找村长，村长最懂鲁相，带着外孙直解去老坟找，他们在月娘坟旁发现了鲁相，他身体蜷缩，面目狰狞，死在乱草丛中，手里还紧握着钾铵磷瓶子。
外孙一头扑在外爷身上，声泪俱下，痛不欲生，村长请人帮忙安葬了鲁相。
薄薄的雾气弥漫了整个白云岭村，萧瑟的秋风吹得树叶“唰唰”作响，在阵阵秋风中带着离伤的愁绪恋恋不舍的与枝头分别。晨雾亲吻着树枝，风亲吻着树叶，枝叶诉说着衷肠，鲁相似乎找到了最佳的归宿。
作者简介：程根子，安康市作协会员，《西北作家》《汉江文艺》《东方散文》等签约作家。旬阳县太极城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兼宣传组长，先后在《中国作家网》《小说林》《文学陕军》《扬子江文学》《小说大世界》《陕西作家网》《百家》《乡土作家》《西北作家》《农民文学》 《农民报》《安康文学》《汉江文艺》等发表文学作品200多万字，曾多次获奖。出版中短篇小说集《人间真情》，长篇小说《清明泉》己脱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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