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岭冬天的庙会是什么味儿的?
冬风扛着大旗,插遍了榕城的气候领地,鼓岭的庙会却把大山翻搅得热火朝天。
它就像一双温润的大手,拢住散落在四面八方的人,聚集在山里。
拎着香线和祭锾(用于祭祀时燃烧的纸片),刘姐打了个哆嗦,走在山路上,她哈了口气。
白雾糅杂着冷风,三分飘向远处的山,山色严肃而坚毅,常绿植物生长在侧,柔软又肆意。
还有七分,弥散在近处的小院里。
院子前,街坊们穿的红色外套深浅不一,看起来特别喜庆。
她们笑着冲刘姐打招呼:「依妹转厝咯,齐去庙里烧香啊。」
乡音夹杂着笑声,拨开凛冽的寒风,越过院子畔的湖水,在对岸的小庙前停下。
硕大的棒香挨个燃起,人们在烟雾缭绕中穿行,走进了一场盛大的仪式。
香火徐徐,织成薄如蝉翼的纱帐,在风中飘荡。
帐中的小庙有朱红的墙,黛色的瓦,瓦上的屋脊兽们精神抖擞,昂首挺立。
庙门上方写着「双泉境」,字里行间吸饱了金灿灿的油彩,看起来很新,仿佛随时要从笔划间滴漏下来。
这是一座清朝同治年间建造的寺庙,原本立在嘉湖的大坝口,民国时才被修缮完整。
1958年,嘉湖大坝重建,双泉境便搬迁至嘉湖边。
虽然经过几次修缮,但因年代久远,小庙在风雨飘摇中,逐渐扛不住大自然的侵蚀,日渐破损。
直至去年,嘉湖人集资重建,「双泉境」才有了如今的神采。
没有市集的山中生活,一日三餐几乎都来自辛苦耕耘后的田间收获。
面对四季更迭的不确定性,小小的「双泉境」承载了嘉湖人最质朴的祈愿和寄托,而重建它的日子——农历十月十四,被定为「上座日」。
每年的这一天,村里总要燃香火,办庙会。
年年有今日,热闹非凡。
村民们手握厚厚的祭锾,逐张轻撇入香炉内点燃,口中念念有词。
愿风调雨顺,家宅平安。
走进庙里,檀香味迎面而来,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这里供奉着哪些神仙,就连嘉湖人也说不全。
但祭祀时,村民们会摆开长桌一张,铺上红布,摆好米斋数盆。
米斋们被涂上红点,胖乎乎地躺在盆里,米香味摆脱了粽叶,在空气中盘旋,若有若无地钻进鼻腔。
米斋旁,三位老人跪坐在蒲团上,摇铃、敲鼓、叩木鱼,诵经吟唱。
禅音萦绕在不大的庙堂中,齐齐钻进耳膜。
按照风俗,从嘉湖出嫁的姑娘们得抓一把香线,寻一根蜡烛引燃,待青烟徐徐升起后,掐灭火苗,在墙角支起的香炉堆边,来回溜达一遍。
刘姐也在其中,她站在墙角,躬身、静止、口中默念。
「依爸依爸,保佑依妈身体健康。」
说罢,瞥了眼身边来凑热闹的女儿,继续念道:
「依爸依爸,保佑妹囝快快嫁出哦。」
女儿冲她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出去。
刘姐笑了笑,把余下的祈愿念完:
「依爸依爸,保佑奴家一家平平安安啊。」
目光所及,手举香火的人,在缭绕的烟雾里形影绰绰。
祭祀的区域不算大,人们把手上的香线举起来,小心翼翼地和旁人保持距离。
在密集的诵经声里,大大小小的愿景,从心里飘了出去,聚集在「双泉境」上空。
这样的仪式,既是一种信仰,也渐渐演变成代代相传的习俗。
面对人生的诸多不确定,村民们怀揣着一种微妙的心绪,选择在这样的日子遵循流程完成特定的仪式,或许会带来一些美好的可能。
无论是祈祷学业顺利,还是祈求平安健康,大山总会第一个听见。
山间的庙会,总会有一场乡宴,把人们的期待值拉满点。
凌晨六点,城市还在酣睡,山间雾气未消,置办乡宴的「移动厨房」早已就位,把新鲜的食材淘洗过数遍。
蓝色的塑料椅交叠在一起,呼啦啦散在墙边。
乡村的庙会宴席,总会把桌椅安置在庙堂里。
庙外是粗犷的灶台、豪迈的大锅和大铲,和着袅袅升起的炊烟,把乡宴的豪情万丈吹向山间。
菜肴在大锅的热浪中翻滚,帮厨们干起了精细的活,有人把萝卜削成了花。
还有的人,把炸好的肉燕和香芋丸子整整齐齐地码在盘中,以保鲜膜封之。
嘉湖人的庙会宴席,大多以吃素为主,必须搭配蒸熟的白米饭食用。
虽是素食,端上桌时,却长了一副荤菜面孔。
熬一锅高汤,投入煮熟的菌菇,加入蒸好的鸡肉,热气腾腾地摆在眼前,咬上一口,才发现所谓的「鸡肉」是豆腐制品。
裹着酱汁的鱼块,和香菇、花菜一同煨熟,大口吃进嘴里,却发现「鱼」也是豆腐制品。
炒得油亮亮的五花肉,夹杂着脆嫩的笋片、柔软的香菇增添风味,也仍然是豆腐制品。
在嘉湖,这大概是最接地气的「分子料理」吧。
人们围坐在桌边,不急着大口吃饭,而是把细碎的家长里短晕开来,融在笑声里。
「诸娘囝几岁唠?」
「在哪里读书?」
「嫁了没?」
……
以祭祀作为起点的庙会,在饭桌前,总会把热闹值推向最高点,最终的归处,也会是在饭桌上。
与年味十足的盛大庙会相比,这里不算热闹。
吃饱喝足的老人,把将要熄灭的棒香又燃过一遍;陈师傅忙了半天,终于闲下来嘬了口烟;顽皮的孩子溜进庙堂,偷偷地抓起一块米斋,转身就被母亲发现,于是僵在门边。
鼓岭对于郁达夫先生来说,是在「岭上的大道广地里」尝过了「十几桌的鱼肉海味的菜」,而质朴的嘉湖人,则尝过了一个平实而饱足的冬天。
肴核已上灶,烟火漫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