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生妙有
梁凌
陪文友拜访一位画家。说到诗与画的意境,文友吟出一句“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香茗候知音”,画家感觉不错,当即挥毫。他先在右边画了一把壶,又在壶嘴画了一缕青烟,然后题诗其上。文友惊问,好了?好了。山呢?房呢?明月呢?不需要!画家道。不需要?嗯,不需要……文友迟迟疑疑地把画拿回去装裱,效果竟出乎意料的好。打电话给画家,画家这才告诉她,国画山水讲求虚实相生,虚是留白、放弃,有了大片的白,才能给人想象空间。
仔细想来,这种空灵虚静之境,不仅体现在国画中,也渗透在诗和音乐中。如“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空山无人,水流花放,因为空,才有了澄净和审美的意蕴。
一位懂乐器的老师说,不论金石丝竹,还是匏土革木,会发声的根本原因,也是因为它们中空。有了空,才有了空气的振动,有振动才能发声,有规律美妙的振动就是音乐了。乐器里,我们传统的审美又不同于西方宏大的交响乐,而是偏向于单一弹奏。一架古琴,只有简单的七根弦,轻轻拨弄,却能演绎出山高路远,流水淙淙的诸多意境,更能让人心为之静。
学艺要清空。一位教画画的老师说,他最喜欢没有基础的学生,师傅多了房子歪,没有基础的学生更容易学得纯粹。他说,佛家弟子学佛的入门方法,也讲究清空。学佛先学戒,一戒五年。戒的主要目的,就是洗脑,把头脑里以前装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空。怎么修呢?在道场里当服务生,只服务,不许听人家讲经,禅不许参,经不许念。为什么?因为怕胡思乱想。五年后,开始念第一部经,一念又是五年,一天也不能断。这样,十年下来,头脑就只剩下一部经,以后再学什么就容易开悟。
不仅仅是东方艺术,西方人罗曼·罗兰也似乎了然空的妙趣。在他的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里,写到克利斯朵夫的成长,有这样一段话:“这个时期正是他闭着眼睛反抗幼年时代一切偶像的时期。所有的教育,所有的见闻,使一个儿童把大量的谎言与蠢话,和人生主要的真理混在一起吞饱,所以,他若要成为一个健全的人,少年时期的第一件责任,就是把宿食呕吐干净。”吐故,才能纳新,才能成长。简言之,成长,是从清空开始。
这多像中医治病。中医治病,先给人拉肚子,通过拉肚子,把身体内的毒排掉,肠子腾空,然后再调理平衡。等这些基础都打好,才真正开始用好药,补营养。民间有谚:“过饱伤人,饿治百病。”佛门一日两餐。道家辟谷养生,都是讲究身体上的虚空。体空则意净,吃得少,自然有定慧。
古人云,“为学日益,为道日损”,知识要每天学习,智慧则需要有空闲和发呆的时间。因为空,才达到了无极之境,有了空间的无限延展,有了深度广度和高度。空谷幽兰,白云出岫,雾起山峦,雪掩大地,月照花林,汀上白沙,这些景致之所以美,是因为虚空。
迷恋一个词:“空生妙有”,很辩证,发人深思。原来世间无限的“好”,数不清的“有”,竟生于“空”。
作者:梁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