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散文精选入围作品】风雨祝家岭II张建民（浙江省） / 开普饭

风雨祝家岭

☆张建民（浙江省）

开车从山脚的方旦村到地处山腰的祝家岭，只需几分钟。路很窄小，只能通行一辆车，超过四十五度的陡坡和几乎全是锐角的弯道，很是考验驾驶者的车技。好在是水泥路面，全神贯注一会儿便到了。

车到简易停车场，大家便急不可耐地下车。说是停车场，实际上是一块逼仄的坡地，还在修建中，完工后也停不了十辆车。停车场建在几棵大樟树下，大樟树高大、葱茏、苍翠，树干上的牌子注明有一百多年的树龄。树枝上挂着许多长长的红布条，这好像是近些年的一种时尚，树干上还缠绕着人造的藤状植物和大红的干花，在满眼的绿色里显得突兀，格格不入。

零星的雨点飘来，湿润的空气让我不由得贪婪地猛吸几口。沿坡道向上走几分钟，便到了祝家村。首先进入我们视野的是清一色的黄泥房，黄色的泥墙，黑色的土瓦，星星点点地散布在山腰的斜坡上，好像极少有两座以上的房子建在同一块平地上的。远处是层层叠叠的山峦，山上全是连绵不断的翠竹，称大竹海一点也不为过。近处或三五成群，或一木独秀，矗立着很多枝繁叶茂的大树，以香樟为主，还有红豆杉和榆树。在眼前这片绿色的海洋里，黄泥房显得格外醒目，像几叶黄色的风帆，飘荡在绿色的波涛里。

泥瓦房之间的空地，大多辟为菜地，种上时蔬。苦麻菜，空心菜，长长的豇豆，紫色的茄子，青色的小南瓜，藤叶铺天盖地的番薯，应有尽有。有几畦玉米，还未开花，宽大的叶子，看上去特别的青葱鲜嫩。雨中，菜蔬的叶子上，瓜果上，滚动的小水珠煞是好看。这些小时候司空见惯的平常物景，现在看起来却倍感亲切。

虽是雨天，路却好走。村子里的路由大大小小的乌石铺成，这种石头质地坚硬，千百年经风历雨也不会风化。灰黑色的羊肠小道，从山脚蜿蜒而上，贯穿整个祝家古村，直达山巅，稍往南即进入汤显祖曾任五年知县的遂昌县，这就是方旦山（亦称攀堂山）古道。

祝家古村位于方旦山古道的下段，依陡峭的山岭而建，因此有祝家岭之称，现隶属于大街乡方旦行政村。据《龙游县地名志》记载，祝家村以姓氏得名，明洪武年间从西安（后来的衢县）东祝迁入。《龙游县志》民国志卷四<氏族考>载“初本居西安之东祝，明洪武时有行善十六者，经商于三十四都方旦村，遂卜居焉。”如此看来，祝家村至少有600多年历史了。据说，这里曾经热闹过，常有商人、挑夫来来往往，粮食，盐，土纸，茶叶、笋干、药材等山货，进进出出。进山或出山的人长途跋涉，累了乏了，在村里歇脚，补水，甚至借宿，祝家岭俨然成了山中驿站。

雨中的祝家村特别的安静，我们行走在高低蜿蜒的乌石小道，寻找古村的印记。路边随处可见生命力旺盛的一年蓬，不知名的杂草，写着岁月的荒凉。放眼整个村子，并未见到墙上布满岁月斑点的砖瓦房子，只见到掩映在绿树之间的淡黄色泥瓦房。村中有18幢泥瓦房，泥墙土瓦，呈点状散落在山岭，和周围的绿色相映成趣，浑然天成，是祝家岭最为独特的景致，令人赏心悦目。但是，这些生土建筑是上世纪60年代的产物，并不能应证村子的古老。倒是散落在泥土中，隐匿在杂草间的断砖碎瓦，路边偶见的石磉，佐证了祝家村的古老沧桑。其中，一只被随意丢弃在路边的石磉，直径在半米以上，足见曾经的砖瓦建筑规模不小。后来村人告诉我们，那石磉来自于早已坍塌的祝家祠堂。

沿石阶拾级而上，我们和一位老者不期而遇。她戴着笠帽，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看到我们站住了，慈祥地打量着我们，脚下和身后是向上延伸的古道，两边是未经粉饰的黄泥墙。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我们纷纷拿出手机，留下这触及心灵的画面。

这位叫周凤子的老人热情地邀请我们到身旁的黄泥房，房子为四大开间，里面全是用旧了的老家什，没有电视机，堂屋里一只冰箱和一个冰柜格外显眼。老人告诉我们，今年九十二岁，挂在墙上的男人已经走了，大儿子先她而去，二儿子从小送给他人抚养，三个女儿都远嫁他乡，一个孙子在县城买了商品房。她平时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孙子每次回来把食物装满冰箱冰柜，白天她可以村子里到处走走，就是一到晚上黑灯瞎火的，一个人太孤单了。老人耳聪目明，看上去也就八十来岁，她说话时语速平缓，娓娓道来，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也许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已让她心如止水。

说话间，来了位妇女，和老人是妯娌，已经七十多岁，看容貌却要年轻些。她的丈夫已经去世，一个人住在后面的老房子里，有事没事她都会过来串串门，说说话，两人一起打发孤单的日子。望着两个淳朴孤单的老人，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她们为逝去的亲人和搬离的子孙守着空荡荡的老房子，一个个漫长的孤灯黑夜，她们还能守多久？在祝家岭，还有多少这样苦苦厮守的空巢老人？

我们起身告辞，周凤子老人紧紧拉住田老师的手，久久不愿放开，眼泪突然夺眶而出，仿佛即将离开的我们就是她的亲人。

在祝家古村，眼睛所到之处，一间老屋，一堵矮墙，一棵古木，一段石阶，一眼老井，都未经雕琢，是那么的古朴自然。同行的作协、音协采风团队中，大多是有文艺范的美女，自然不会放过难得一遇的摆拍机会。本来大家行动比较随意，三五成群，或聚或散，对哪感兴趣在哪驻足，却在一处斜坡会师了。斜坡由大小不一的乌石砌成，整个坡面被深绿色的耐冬藤覆盖，郁郁葱葱，生意盎然，上部有一窄小的门洞（好像是一个废弃的猪圈），门洞包裹在耐冬藤中，给人一种残缺的美。

雨渐渐大了，却丝毫没有影响女伴们的兴致，她们在这种原始古朴的背景映衬下，摆出一个又一个造型，相机手机齐下，仿佛要把平常原始的画面带回家，把俏丽的身影留给朴素宁静的小山村。

我们一行五人急于去看三棵520年的古树，离开还在左一个右一个摆拍的美女们，沿石道向下。途中，风雨大作，周围混沌一片，打伞已无济于事，我们只好就近避雨，跑向一座黄泥房。到屋前一看，铁将军把门，只有贴身门板打着伞方可勉强挡雨，但是两扇门容不下我们五个人。我和杨女士只好躲进旁边似乎已经坍塌的边屋，小屋子的一角椽木塌出一个大洞，碎瓦满地都是，雨水从洞中奔涌而下，可以看出这里以前是屋主人养猪和堆杂物的。房子门前是一块泥地，杂草丛生，也许好多年没人打理了。这个户籍上有一百多人的村子，我们转悠了一个小时，只遇到两个老人和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18幢黄泥房大多门户紧闭，长期无人打理，任其经受风雨的剥蚀。若干年后，苦苦独守的老人不在了，还有谁来厮守这片美丽的家园，不知古村是否能够逃脱无人村的厄运。

雨一直在下，远处山上连绵起伏的翠竹笼罩在白茫茫的雨雾中。离我们不远一黄泥房的黑瓦上袅袅的炊烟升起，我们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多走几步路去那屋子躲雨，兴许现在正坐在屋里喝着热茶呢。

风雨终于小点了，我们匆匆下行。一块大石头旁，三棵大树倚着斜坡而立，躯干虬劲，枝繁叶茂。三棵共生的树分别是一棵红豆杉，一棵榆树，都已经有520年树龄，还有一棵香樟树也100多年树龄。三棵古树躯干紧挨，树枝交叉牵连，树叶你我难辨，多么像风雨中手挽着手的一家人。

到饭点了，我们作别祝家古村。只几分钟时间，车窗外的黄泥房就消失在茫茫烟雨中。

作者简介

麦田，原名张建民，男，60后，浙江龙游人，1982年毕业于浙江师范大学中文系。1987年开始在报刊杂志公开发表诗歌、散文作品，有诗入选各种年度选本，获《诗刊》社、《绿风》诗刊社、中国诗歌学会等主办的全国诗歌征文大赛一、二、三等奖10余次。出版诗集《如雪的温暖》，出版戏剧研究专著《龙游徽戏》（与人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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