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石磨
小何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房东阿姨还没睡,他刚用钥匙拧开防盗门,那张胖胖的脸就闪现在了面前,表情略显不满和责怪。这是一栋哈尔滨老式的楼房,很普通灰色格子楼,与众多城市老区的建筑并无不同,沿着动力区的和平路,对面就是电机厂,没多远就是小何即将毕业的学校《北方联合大学》,听学校的名字就应该猜到这是一所自考的学校,依附于哈尔滨船舶工程学院,校里的老师都是教委临时组建抽调岀来的,这种类似野鸡学校的自考教育机构,算是一个时代的产物,为了响应国家关于教育改革的发展,八十年代的中国各地一夜之间冒出很多座类似电大、函授大专、自考班的学校,吸纳了一大批高考落榜又不愿再补考的学生,与正规考试渠道录取有很大不同,每年4月、9月参加两次全国性的自学考试,成绩及格后,下学期继续参加余下的专业课程教学,直至全课都结业,就可以拿到那张看起来很神圣的大专毕业证。小何心里对用这种方式获得毕业证是不屑的,甚至认为是一种羞辱,虽然他第一次高考的成绩并不理想,可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倔犟脾气的父亲,一段时间他总是忿忿不平的想,如果再给他一年的复读机会,结果肯定不是现在这样子,可有时他也会犹豫,数理化确实是他的强项,他这个物理课代表可不是浪得虚名,每次教委组织的地区物理竞赛,他都能获奖,虽然奖品只是一本做工很粗糙的荣誉证书,可他更再乎的是同学们一脸羡慕的目光,这让他很自满,心里充满成就感,正处在青春期阶段的孩子可能都会经历这个阶段,虚荣心仿佛就是那荣誉证书封皮上的闪亮的烫金字,正在阳光底下,灿灿生辉。
最终影响他高考成绩的是英语分数,仅考了19分,这个分数到现在也象是个恶心的鱼刺,想起就梗在喉咙里一般,让他浑身虚弱的颤抖无力。高一选外语的时候,他其实是没有选择的,一个年纪六个班,他被分到了三班,同桌是个身材略胖偏中等身高的女生,一双小眼睛平时总是眯眯着,当然这样的女生算不上漂亮,可却让他无比的自信起来,那个懵懂无知的年龄,少男少女间的交往其实是简单的,表面上看是风平浪静般的合谐,可内心经常是波涛汹涌的热情洋溢,于是认定毫无瓜葛的对方之后,相处起来反倒会很融洽,按部就班似的同学交往,也算是相安无事。隔壁的一班二班是两个俄语班,小道消息说大多数的学生,都有很硬的家庭背景,父母非商即官,从平时的穿着打扮和行为也看得出来,大部分牛气冲天的样子,有几个简直就是小混混的腔调,一下课就在走廊过道里打闹,人群里横冲直撞,经常扰的人敢怒不敢言。慢慢他也发现了这些人的小秘密,每天上午做课间操的时候,几个平时打扮的油光水滑的同学,会躲在锅炉房后的大烟囱背面抽烟,这当然是学校禁止的,那个时间段,大多数的学生都在操场上列队做广播体操,不是每个班的老师都在场维护秩序,经常是那位个头不高的罗老师在队伍前面巡视,戴了一幅高度数镜片的眼镜,差不多占了整个脸部的三分之一,梳了一个二八式的老发型,操场上的风经常很大,还夹杂着操场泥土地扬起的灰尘,年轻的女老师们仅是在教学楼门边用丝巾遮住脸站一会,等到校长在扩音喇叭里训好话就会各自找个理由散了,几个穿着廉价西服的男老师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打趣聊天,很放松的背着双手、偶尔用擦的铮亮皮鞋踩踏一下地面的散落的石子,小何就读的学校三中,是市里排名第二的学校,这一度让他很失望,其实如果不是让他倍受折磨的英语成绩,他原本可以不来这个看起来乱糟糟,对自己未来不会有任何影响的学校,至少当时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只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人,这也是一直困扰着他的原因之一。很多次他都幻想着在这个看似平庸的世界里,自己是如何的与众不同,后来有段时间他释怀了,那些不自觉且浮躁的心事,或许就是年轻自负又自满,面对现实生活的憧憬吧。这么多年他一直在人前甘于平庸、冷漠、妥协、甚至退让和隐忍,这些并不是他最痛苦的事,只要身体能承受住的,他经常会象有七秒记忆的鱼一样,很快会在七秒之后又满血复活,接着一脸媚笑地继续讨好生活,没皮没脸的让日子继续维持下去。是的,这几乎是代表了他对现实生活的态度,常年累月的生活磨难、反抗与妥协的结果,终于让他变成了石磨一样的性格,他不是那头只会转圈拉磨的驴子,是那座看似圆滑的石头磨盘,无论刺头的麦粒,或是各种给他看颜色的豆子,它都会一脸平静,毫无表情的把它们辗压成碎屑,之后在周遭的人一脸满足的表情里,默不作声的沉静下来,任由日月星宿在视野里更迭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