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密闭空间和一个演员,拍出了类型长片
(提示:本文含剧透)
《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一次密闭空间一人戏的限制性发挥创作。
这是90后青年导演张尧的长片处女作,早年他从河北唐山来到北京,凭街舞崭露头角,因街舞飞黄腾达,后街舞承载不了个人表达,他选择扛起了导筒。
片名容易让人想起《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但与海伦·凯勒笔下真挚、动人、美好的情感全然不同,《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裹挟着痛苦、失望与犀利,如放了一场烈焰大火,试图烧光这个世界的渣滓与糟粕。
故事讲述一个叫李舒的导演挪用了拍摄资金5个亿,把自己藏匿在万家灯火中某一个房间,每天直播,通过网上发布任务,让大众参与分钱。第五天,钱分完,人自杀。
导演张尧将这一极端事件拍得很有带入感和写实感,他走了电影创作中几条非常规操作。
导演张尧
首先,这是一部“一人戏电影”。说白了,这个片只有一个主角。
其次,这是一部“三一律电影”。一个屋,五天,一个人,故事从未离开这个房间(空间)。
最后,结尾用间离手法,打破第四面墙。
01
一人戏电影
“一个人戏电影”放之世界范围也相对少见。
故事重人物,而人物重人物关系,人与人之间发生关系,往往出现戏剧冲突,进而构建成故事。但一人承担故事,操作起来有难度。
戏剧有独角戏,演员一个人既要演自己,又要演别人,自己跟自己对话,活灵活现还原一些场景和情节。
《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剧照
电影少见,电影需要更多的景别、色彩、画面等视觉信息,一个人承担一部长片太过单调。
在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为“一人戏电影”中,商业片有威尔·史密斯主演的科幻片《我是传奇》,艺术片有香特尔·阿克曼导演的《让娜·迪尔曼》。(严格来说,只能说大概接近于“一人戏电影”,片中还是有其他演员出演)
《我是传奇》《让娜·迪尔曼》
《我是传奇》中,威尔·史密斯的角色是末世后残留的唯一人类,他与一条狗相伴,游荡在废弃的大都市中,慢慢碰到了被感染的“夜魔”。
《让娜·迪尔曼》讲述一个中年寡妇三天的日常生活,起床、做饭、儿子上学后收拾屋子、洗碗、整理床铺、买菜,做饭、等儿子回家吃饭、织毛衣,睡觉,每日如此。但在重复、单调、麻木的生活之下,暗涌即将冲向云天。
这样的“一人戏电影”往往能让观众注意力90%集中在主人公身上,没有庞杂的人物关系,反而更能进入主人公的心境,比如《我是传奇》里男主内心的孤独无助,《让娜·迪尔曼》中女主内心平静下勾起的愤怒之火。
《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剧照
在《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中,观众也聚焦在主人公李舒导演身上,逐渐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从“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到最后的“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02
三一律电影
《让娜·迪尔曼》的拍摄90%是在女主人公所住的公寓拍摄,几乎很少离开这个空间。《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同样如此,基本90%在男主人公的公寓拍摄。
这就产生了一个很有趣的限制,主人公不能离开这个空间。在电影领域,这样的电影有一个不严格的讲法,叫“三一律电影”(非学术概念,三一律特指戏剧,局限于舞台条件的艺术规律,指时间、地点、情节保持一致性)。
在世界电影范围内,譬如西德尼·吕美特的《十二怒汉》(美国)、阿兰·吉罗迪的《湖畔的陌生人》(法国)、乔治·奥瓦什威利导演的《庄稼之岛》(格鲁吉亚),都是“三一律电影”。
《湖畔的陌生人》《庄稼之岛》
《十二怒汉》是陪审员聚在休息室唇枪舌剑;《湖畔的陌生人》是两个gay去湖畔钓鱼,长久以往产生爱情又发生凶杀的故事;《庄稼之岛》是在炮火连天的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交界地带,在移动的岛上种庄稼的故事。
“三一律电影”往往因为空间不变,视觉语言上往往比较单调。但限制往往逼迫创作者去寻找更多的画面信息,或者拍摄角度。
《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片场
在《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中,视觉语言的运用纷繁复杂。
导演张尧将监控画面、电视新闻画面、电脑屏幕上的微博页面、直播画面,乃至梦境画面,都嵌入到现实中来。
《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剧照
现实画面切换后,时而切换到偏向黑白的监控镜头,时而切换到电视新闻播报或采访,时而切换到电脑屏幕滚动的字幕和来电信息。
虽然受到限制,但《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在画面叙事上并不无聊,反而贴合当代人日常生活里面对的电视、电脑、手机等电子画面。
《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剧照
像《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这样的“三一律电影”,基本符合一种通俗的讲法,叫做“密闭空间一间屋”电影。
“密闭空间一间屋”往往在类型属性上倾向于恐怖片或悬疑片,譬如国产恐怖片《京城81号》,或者倾向于悬疑片,比如好莱坞影片《密室逃生》。
03
社会性电影
《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在类型上属于悬疑片。
影片上来声音先行,脚步声自黑暗中传来。门打开,导演李舒挂上吊用的绳子,安装摄像头,几个动作剪得干净利落。
《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剧照
随后,剧情展开,这个导演将在五天后自杀,这五天他将把挪用的5亿拍摄资金,通过网上公布任务,让大众参与,分给大众这些钱。而整个过程,将以直播方式呈现。
这个故事的翘板就是这5亿金钱。接下来,上演老百姓将用什么代价换取这些金钱。
《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剧照
导演李舒公布的第一个任务是将智能手机换成非智能手机,因为“智能手机只能让你们变成机器人”。
第二个任务是揭露身边的潜规则,网上的大众开始揭露职场性骚扰、看病上学送红包等一系列潜规则。甚至很多人出示了证据,揭露贪污腐败,很多人就此落马,并威胁导演李舒。
第三个人任务是让无爱婚姻终结,很多人开始审视自己的爱情和婚姻。导演在此安排了一场戏,从门眼看到隔壁的邻居夫妇吵架,见证一场无爱婚姻的终结。
但在这三个任务后,剧情并没有按照最初的设置发展,主角李舒将钱提前全部送完了。而此时,一波做房地产的人又给了他5亿。房地产商人也毫不避讳,因为卖房赚的富贵流油。
《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剧照
他让大家把房子挂在售楼处出售,中国社会的高房价被这样一个操作捣乱,房间纷纷下跌。
第五天,李舒换好衣服,给自己做了早餐,最后看着监控朗诵了普希金《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准备上吊。
影片对中国社会发展做出断面批判。导演张尧从当下社会提取出普通人关心的各种问题:互联网科技对人的控制、中国社会人情世故下的潜规则、无爱婚姻,以及高房价。
这些议题,都与当下普通人的生活息息相关。《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将这些社会问题通过一种巧妙的方式,让本习以为常或无力改变的现状做出了反向运行。
《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片场
影片像一把大斧,劈开了现实的大石,四分五裂之际,得以让观众思考我们生活的时代和社会,以及背后那些无力改变的社会顽疾。
在此意义上,《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虽然是青年导演处女作,但并没有流为书写个人成长或青春爱情的常规操作,而是在类型化、故事性之外,附着了一层强烈的社会批判色彩。
影片结尾,在李舒即将上吊时,门打开了。此前上电视的演员、情感专家、经济学家、导演的朋友等人悉数登场,将一块场记板递给主人公李舒。李舒拿着板关上,对着镜头说:《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杀青了。
《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剧照
最后这个结尾,直接用间离效果打破第四面墙,将观众从之前紧张的故事情节中,一下推回到现实。
这种对结尾的处理,在一些艺术电影中偶有出现。最惊艳的一次,当属亚历桑德罗·佐杜洛夫斯基的《圣山》,影片是一次疯狂的饱含宗教神秘色彩的历险记。在结尾,镜头一拉,整个摄制组出现,导演说“这只是电影,滚回现实吧”。
《圣山》结尾
黄信尧导演的《同学麦娜丝》里,同样上演了这样结尾处理。导演黄信尧直接闯进画面,对着戏中的角色开打,因为这个角色的龌龊、讨厌、人性沦丧已经让导演都忍无可忍。当然,这是一种喜剧桥段,但同样实现了间离效果。
《同学麦娜丝》结尾
《一个导演的最后五天》,在结尾将第四面墙打破,直接告诉观众,这是一部电影。
但电影作为对现实的映射,同样反映出当下中国社会现实种种不堪的问题。这个时代变得异常得扭曲和辛苦,而导演通过编造一起导演的自杀事件,呈现出这个中国社会的急速变异,及普通人遭受的异化。
虽说张尧导演在年轻时对社会有很多犀利的思考和反思,对社会问题发起诘问。但随着个人成长与生活的变化,张尧导演早期街舞文化的乐观与自由精神逐渐进入到电影创作中来,他的下一部电影《石榴气泡水》聚焦生活与情感,五彩缤纷,色彩绚丽。
04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