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华||年味

年味

文/王明华

恍然间已到知天命的年龄,按说世事都该看淡了,可少年时代那浓得化不开的年味我却总也搁不下。

冬至过后,薄暮时分,天色暗得很快,北风也在门外呜呜地啸叫着。外面的世界像无尽的太空一样没有温度而又混沌晦暗。而屋内兄妹五个围着火盆,烤着黄豆、红薯干等一切能放进灰烬中焙熟的东西,每个人都吃得双手黝黑,满头满脸糊炭。我们边吃边嬉戏打闹着,歌声、笑声、偶尔因为分配不均引起的争吵声、小弟不服气的哭声从房间里阵阵飘出,又消散在寒风中。一旁的老祖母见状边笑边拉着架,又从围裙口袋里掏出几个大花生塞到小弟手里。小弟顿时破涕为笑,用破棉袄擦擦眼泪鼻涕,乐呵呵地吃起了花生。谁知他刚坐回小板凳上,便因吃多了黄豆放了个响屁,小屋里顿时弥漫起一阵“木樨香”,一屋子人也不知是熏倒的还是笑倒的。现在想起来,只觉得那间小屋就像洪荒中的一颗脱轨卫星自顾自地游荡着,向了无生气的宇宙发送着人的歌声、人的笑声和人的气息。

老祖母的脸总是皱着,像一张写满心事的古纸。当然,喜时和忧时各有一种写法。她不时地向外张望并咕哝着:“怎么还不回来呢,早该到家了。”过年前一个多月,父母每天天未亮就推着独轮车到城里的农贸市场批发大白菜或者是大葱等便宜的东西,逢集时再拿到乡下街上卖,赚来的钱用来置办年货。年过完了,那装满花花绿绿小纸票的小钱箱也就见了底了。过年是孩子们心中最快乐的时光,可老祖母总说:“小孩盼过年,大人怕花钱。”不过这些我们不明白的话一点也不影响我们的好心情。

犹记得大概是腊月二十以后吧,我们家过年的第一件大事是蒸点心。天还没亮透,母亲便起床,烧好一大锅开水,把一年只用一次的大面盆拿出,刷干净,捧出早已准备好的细白面和头天晚上发好的糟头,并准备好几炷香和一碗清水。万事俱备,主角才登场。父亲拿过香,端起那碗清水,放在灶台上,虔诚地焚香叩首。一时间,这个在中国再普通不过的农民的气场,远超过他一家之主的身份,倒像天坛中间祭天的帝王。他这一年本本分分、勤勤恳恳,此刻更是毕恭毕敬,即便是许愿,他也绝不敢有一点奢望。中国农民的要求总是很简单,即便父亲不说我们也猜得到。无非是下一年一家人无病无灾,吃饱穿暖,最多也就是期望那几亩地里能多产三五斗粮食,做小生意能再攒几个钱好盖两间瓦房给一家人扩展扩展空间。一切就绪后,父亲便脱了棉衣,捋起衣袖开始和面。把和好的面放进热乎乎的被窝,父母就算忙完了。做好早饭,叫醒我们,吃饭的时候就布置任务了,捡柴,劈柴。那时柴禾是稀缺资源,我们姊妹几个所过之处连一根草毛也不会留下。毕竟,柴禾足火才会旺,火旺馒头才好吃。想着馒头在那浓浓的饱含着麦香的蒸汽中爆开了花,我不由得咽了口口水。看着炉灶房里渐高的柴禾堆,我的嘴里似乎已经泛起了馒头甜丝丝的味道。这种快乐恐怕仅次于吃馒头了。柴禾准备好了,面也发好了,馅也准备好了。大人们准备包点心,蒸点心了,便把我们这些孩子赶出厨房,以防我们说出不吉利的话,影响来年好运。我们几个便像小狗撒欢一样在院子里疯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第一屉肉馒头蒸好,母亲叫了一声:“小馋猫呢?”我们立刻雀跃着涌进厨房,母亲拿着热乎乎的肉馒头分给我们几个。我们也不管那馒头烫得拿不住,迫不及待地就往嘴里塞,咬了一口便仰着头张着嘴不停地哈着热气。

除夕晚上,母亲一切都忙清了,把孩子第二天要穿的新衣服全部拿出,然后把还在皮闹的我们叫到父亲跟前。这是个严肃而又庄严的时刻,兄妹五个按大小高矮排队,父亲半躺在床上,神色庄重地向我们叙述着我们家一年来的大事,以及这一年的收获及下年的目标。然后让我们兄妹几个逐一谈今年的得失,以及下一年的打算。然后叮嘱新年期间注意事项:比如只许说好话,不许说坏话,不要打闹等。训话结束后,母亲分发新衣。然后每个人抱着新衣,怀揣着对新年的无限憧憬就入了梦。

新年的早上,远远近近的鞭炮声起起落落,奶奶此时会给睡眼蒙眬中的我们嘴巴里塞一片糕,说“过年了,发大财!”之类的吉祥话。急匆匆地起床,穿上新衣,桌子上母亲已经把热气腾腾的饺子汤圆摆好了,等着父亲放完鞭炮便开动了。细心的母亲总是把每个孩子的碗里盛两个包着硬币的汤圆,饭桌上不时响起吃到硬币者的欢呼声。每逢这时,全家人都祝贺到:“好运好运,发财发财!”新年的第一顿饭就在大人孩子的祝福声中结束了。饭后更是孩子们的天堂了,我们兄妹五个在大哥的带领下到村里给家家户户拜年,讨要瓜子花生糖果等零食,整个上午孩子们都疯了似的,开心得不得了。即使现在忆起,我也依然会有些激动。

总有人煞有介事地说当时大家都穷,为了过好年往往要用上一年的富余,只有过年时才能有一点点高于生存需求的物质享受。而现在,大家都富裕了别说是“肉馒头”,“奶油蛋糕”也不在话下,对过年自然也就看得不那么重了,年味自然也就淡了。我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当一个人看重物质时,自然就会从物质方面去找问题,但物质问题真的就是根本问题吗?难道过年就只是肉馒头、汤圆水饺、瓜子花生、新衣新帽?于我而言,如果没有了我的祖母、我的爹娘和我的兄弟姐妹,那儿时的年味还会使我念念不忘吗?

有些人啊,恐怕只有试一试“十年旧梦无寻处,几度新春不在家”,才能明白,年味说到底其实是人味、家味。只要你永远爱自己的家人,爱自己的家,年味就永远不会淡。

  (本文获2019年淮阴区教育局“年味”征文一等奖)

本文作者王明华(中),淮安市淮海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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