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到《八佰》,历史尘埃的浅尝辄止
电影《八佰》改编自真实的历史事件,讲的是1937年淞沪会战末期,日军基本全面攻占上海时,为博得国际社会同情,国民革命军第88师524团奉命坚守上海四行仓库,在一水之隔的租界民众的围观下激战四昼夜后退入租界的悲壮故事。
电影展现了大部分战士的壮烈英勇,小部分散兵由逃避到甘于牺牲的转变,租界民众由旁观到感同身受到后来部分民众参与撤退的感动与觉醒。影片借此突出爱国的主题并渲染“催泪”的效果。同时,影片还通过塑造逃兵的形象、穿插残兵的低俗玩笑来渲染历史的真实性。
宏伟的叙事与悲壮的场景,人物在活下去与战下去之间的挣扎,没有主角光环保护的不断牺牲,这些,确实能让人浸入故事并在悲剧的氛围里潸然泪下;这些,也足以让电影《八佰》成为一部较为成功的抗战题材大片,在与同类影片的横向比较中也算得上出类拔萃。上映一个多月,票房超过30亿。
但是,票房的成功,并不能遮掩电影《八佰》对真实历史的割裂,换而言之,《八佰》打着“八百壮士”的旗号,本质上只是对历史尘埃的浅尝辄止。
这个故事有历史背景,既然由真实事件改编,就应该向观众呈现真实的历史面貌,就不能将影片与历史割裂。
历史上的这场战役里,的确有一名叫陈树生的战士身捆炸药落入日军的盾牌阵,但在银幕上,却演变成一个又一个战士排着队慷慨赴死。当然,这可以说是无伤大雅的合理夸张或艺术处理,虽说与史实不完全相符却不会对大众产生误导。我个人认为这是银幕与史实的正常差异,也并不算是《八佰》值得诟病的“硬伤”。
历史上的这场战役,悲壮的主题或许并不在于战斗本身的惨烈,毕竟相较同期的其他战役,四行仓库一战的规模及伤亡小之又小。真正的悲壮,可能在于那些在电影里被租界民众当做英雄,被当做唤醒国民爱国精神的士兵们,他们在真实的历史中的最后的下场。
影片在士兵们退入租界,在租界民众的欢迎中戛然而止,好像这就是“八百壮士”的完美结局,故事会在此迎来happy ending。真实的历史并不是这样!士兵们在退入租界之后,迎接他们的是十几年的囚禁,永无宁日的漂泊与一贫如洗的生活。
这大概是电影《八佰》最大的弊病,对众所周知的战争的牺牲、血染的爱国、永远的英雄,浓墨重彩,大加渲染;对人们知之甚少的现实的残酷、英雄的下场,却置之不理,只字不提。
电影《八佰》歌颂爱国主题的出发点是好的,也做到了某种程度上的突破,但到底没有讨论出更深层的更底层的更不为人知的东西,而是一味求稳,保票房,赚眼泪。其实不限于《八佰》,对历史的尘灰浅尝辄止的电影太多,它们将不为人知的故事带到人前,却又不展示它更不堪或更本质的一面。像电影《八佰》背后不为人知的政治意图和最终的荒诞悲剧;像电影《卢旺达饭店》背后不为人知的屠杀、袖手旁观的大国与悲剧的根源——大国的资本游戏。
电影作为当今时代需要花费较长的整块时间通过沉浸的方式来体验的少数娱乐方式之一,不应该只满足于在乌合之众的共识里寻求短暂的认同与感动,而应该抱有打破界限的决心,具备直击本质的力量。商业的圈套、情怀的受用、政治的正确、审核的枷锁不是核心思想烂大街、真实事件模糊化的理由。电影本是思想与艺术的现实投影与融合载体,它的退步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泛娱乐化对大众集体意识形态的干扰与信息泛滥对活跃多元思想的限定等问题。
好的电影具有思想的前瞻性,如《肖申克的救赎》对体制化的思考、《楚门的世界》对娱乐至死与消费隐私的揭示、《黑客帝国》反乌托邦思想与辩证现实的体现,这些前瞻的认识在二十几年前出现于银幕,在二十几年后埋伏于生活,在二十几年前被共识,二十几年后被共识湮没。这是一种预见性思想的倒退,也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膨胀。但电影为人所创造,被限制住的是电影还是思想,这不言而喻。与其说是观众需要电影将自己从现实与信息泡沫中解放,不如说是电影亟待人们突破所谓的共识来创造更值得思考的经典,来展现更多元的思想,更现实的理想与更多可能的现实。
好的电影对话过去未来,对话土地钢筋,对话偏见公知,而不是把目光局限于眼前或是理想国,让冲动先于理智,让视觉先于脑子,使被扁平化的英雄在片面里上供,使不甚明晰的真相在共情中沉默。
好的思想意识亦如是。我们是他人所拍的电影的观众,更是“自己的一生”这场电影的导演,在银幕上看什么,在屏幕外想什么。如果眼睛是镜头的话,在有限的时间里,思考怎样的电影有价值,是具有不被信息洪流塑造的内核,还是具有不随时间褪色的意义?还是只是匆匆,走一遍商业的流水账,演一部千篇一律的悲喜剧,等着票房与观众下定义?
电影还没有结束,让我们共同期待,更多反映时代面貌,揭示历史真相,展现多元思想的电影,时时出现在大银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