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下的俾斯麦 | 青年维也纳

面具下的俾斯麦

作者:[英]约翰·马里奥特 / [英]格兰特·罗伯逊

“他豪爽、直率和慷慨;他对妻子和子女忠贞不渝;他精力旺盛、活力十足,言行举止折射出无穷的魅力,迷倒了很多人——但在这一切背后隐藏着一种冷酷、执着、粗俗而又追求自我满足的本性。”

本文摘自《帝国的崛起——从普鲁士到德意志》。

在统一德意志帝国的过程中,俾斯麦可以依靠诸多力量,包括他作为帝国宰相的地位、君主对他的信任、丰富的人事阅历和经验,足以创造历史的智力、天赋、品质和钢铁般的意志,还有他已经取得的成功。有的人指出,他作为帝国宰相对帝国议会不负“责任”,在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前的三年时间里,他都决心阻止帝国建立议会政府。他断然否认帝国议会有任何宪法权力或任何法律权力来设立或取消帝国宰相的职位,也不同意帝国政策必须服从一个暂时占多数的政党的安排。他坚持自己在1862年确立的立场,即只要德意志皇帝信任他,他就会保留宰相的职位,他会提出自己认为可取的政策并确保政策得到执行。政党必须与他合作,而不是他与政党合作;他不是任何政治团体的首领,更不是他们的仆人;他可以根据帝国议会中冲突各方的情况自由选择,也可以改变他的选择。俾斯麦兼任德意志帝国宰相和普鲁士首相两个重要职位,所以他的言论具有复杂性和权威性。因为帝国宰相独立于普鲁士议会,帝国议会也管不了普鲁士首相。

出于他的个性和对权力的热爱,俾斯麦也坚决避免在政府中出现任何对手或反对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这一决心变得越来越坚定。他把外交事务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同时坚持自己的宪法权力——作为唯一的帝国宰相,他控制着整个帝国的行政机构,并且通过一个专属部门决定政策问题。

帝国宰相独立于普鲁士议会,帝国议会也管不了普鲁士首相

在帝国组织发展到一定程度,需要设立不同的帝国行政部门和专门的办公署,将原则上属于德意志帝国宰相府的工作分配出去的时候,俾斯麦运筹帷幄,确保这些部门的“部长”都是他自己选择的帝国国务大臣或行政署长,这些部长和署长不直接向皇帝或帝国议会负责,而是在帝国宰相的监督下工作。从1890年开始,俾斯麦的管理体系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帝国国务大臣实际上已经成为对皇帝负责的部长级官员。但在1871年到1890年这段时间里,俾斯麦拒绝把他们视为同事或部长。他们没有组成一个部门或内阁,虽然都听命于帝国宰相,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俾斯麦既没必要也不愿意看到他们在总体政治观点上达成一致。只要他们愿意与俾斯麦合作,他们就能保住自己的官位。如果有国务大臣或部长提出退休,这通常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再和俾斯麦合作,而是因为俾斯麦打算改变政策,万一失败了还能找国务大臣充当替罪羊。

俾斯麦的权力来源于德意志的国王们和诸侯,还有联邦参议院。因为缺乏具体信息,所以我们只能猜测联邦参议院的职司。俾斯麦正是利用联邦参议院的倡议或否决权有效地控制帝国议会,令其成为一个设立部长或推出政策的机构。因为俾斯麦在议会中拥有特殊的地位,所以他既没有在柏林久留,也从没有在帝国议会中现身。俾斯麦的理由要么是健康不佳,要么是出于原则需要,反正到了最后,他还可以果断提出辞职。众所周知,德皇威廉一世为了求得俾斯麦的辅助,在1877年的正式邀请书中写下了“永不允许辞职”这句话,表明德皇永远不会放弃他专制的仆人。因此俾斯麦辞职只是一种威胁,它表明帝国宰相正遭遇反对,并决心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面对这种威胁,威廉一世总是微笑着问俾斯麦:“那你今天想做什么呢?”不用多说,威廉一世最后都会满足俾斯麦的要求。

“在俾斯麦手下做国王实在不是件轻松的事”

虽然在普鲁士国王、联邦参议院和德国人民面前,俾斯麦都拥有着独一无二的权力,但在俾斯麦担任帝国宰相的近二十年历史里,他一直遭受反对,其时间之长,声势之大,实在令人震惊。反对者的阴谋、责难、嫉妒和争吵组成了一张网,限制了俾斯麦的手脚。这种事情也许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德意志帝国建立了个人政府体系(俾斯麦作为宰相控制着整个政府),但这也证明俾斯麦的地位不止一次遭到严重的动摇。

通过研究俾斯麦的《回忆录》和《霍恩洛厄亲王回忆录》、俾斯麦的下属(比如布希等)公布的记录、俾斯麦自己的信件、俾斯麦给朋友(比如冯·罗恩)或政治对手——比如温特霍斯特、本尼格森、拉斯克、欧根·里克特和奥古斯特·倍倍尔,这里仅举出几个可引用的来源——写的信件,我们可以看到统治阶级和政府机构的政治世界和社交生活,而它们通常是令人厌恶和肮脏的。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的宰相,作为一个男人和一个政治家,被看到的都是最糟糕的缺点。

俾斯麦从1862年开始批评和嫉妒军队的将领,这种态度也贯穿了他的整个职业生涯,因为他对军队没有太多的控制权。德意志皇帝对军队可谓了如指掌,自称专家也不为过,强大的总参谋部及其沉默寡言的总参谋长冯·毛奇(他是一位可以用七种语言保持沉默的人)都不愿意看到军队受到政府的干预或政客的操纵。陆军不像海军那样是一个帝国机关。海军在国会中没有代表,因为它是由帝国国务大臣领导的机关,也是帝国宰相府下属海军部的一个分支。俾斯麦的职能只是在宪法要求的范围内为陆军军队提供必要的资金和立法工具,但具体实施均由军事当局决定,而且军事管理工作要留给军事首脑,军事首脑直接向德意志皇帝(军队总司令)汇报并接受皇帝的指挥。军事内阁、总参谋长、普鲁士战争部和战争部长都不受政府和政治的操控。作为高级指挥机关,他们所依赖的是普鲁士军队在普鲁士发展历史中的独特历史和地位。毛奇无法触犯或损害俾斯麦的权威,俾斯麦也不能损害毛奇的权威,因为毛奇在欧洲人心目中是与俾斯麦一样享有巨大威望和影响力的大人物。俾斯麦对普鲁士军队的语言攻击可以说是徒劳无功,这从侧面证明了军队在建立帝国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所以它在帝国的日常运作和制度体系中占据着无可争议和不容争辩的地位。

拥有巨大威望的老毛奇

即使在自认为擅长的领域,俾斯麦也不总是随心所欲。俾斯麦针对文化斗争施行的政策以失败告终;帝国议会提议在莱比锡而不是在柏林建立最高上诉法院,这与俾斯麦明确表达的想法背道而驰;为帝国夺取所有铁路的计划终被放弃,将普鲁士铁路转让给帝国当局的法案被撤销;1874年帝国议会否决了让《陆军法》长期生效的提案,即使是在七年内生效的折中方案也很难通过;1878年俾斯麦希望通过取消议会成员特权来粉碎社会民主,但这一努力最终失败了;因为遭到严厉的批评和反对,1879年后的许多社会立法不得不完全重写;1881年国家垄断烟草和白兰地的计划也遭到了否决。详细的帝国议会历史表明,除了议会无法控制的外交政策外,那些有助于建设统一帝国的立法措施不仅要归功于帝国宰相俾斯麦,还要归功于德意志帝国议会以及俾斯麦的“同僚们”。

俾斯麦作为帝国宰相的这二十年肯定会给历史学者留下深刻印象。这一方面是因为俾斯麦自1867年起以自己为核心建立的制度和地位——北德意志邦联宪法和德意志帝国宪法都是为了使自己的首相和宰相职位具有法律效力而精心设计的,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己的性格和气质让人印象深刻。除了自己的家人,俾斯麦只对威廉一世付出过真感情,他尽心尽力地侍奉威廉一世,不愿意也不尝试结交政界朋友。俾斯麦曾经是个大胆妄为的容克地主,当时也结交过一些容克地主朋友,其中主要是保守派,甚至还有冯·罗恩,但这些朋友都因政治矛盾或个人理念的分歧而与俾斯麦渐行渐远。

“三杰”中存在感最低、但并非不重要的罗恩

如果让俾斯麦做东,那么客人们都会称赞他的豪爽、直率和慷慨;他对妻子和子女忠贞不渝;他善于批判生活,在重大事件上展现出渊博的知识,这种博学在他的谈吐中也表现得淋漓尽致;他的演讲极其生动、富有内涵;他行动力强,举手投足之间迸发出不可估量的力量;俾斯麦总喜欢把自己的智力和体力发挥到极致;他精力旺盛、活力十足,言行举止折射出无穷的魅力,迷倒了很多人——但在这一切背后隐藏着一种冷酷、执着、粗俗而又追求自我满足的本性;俾斯麦麻木不仁,对于感激、仁慈、怜悯、悔恨或爱慕之情无动于衷。

俾斯麦要求一切服从他的意志,所有人都要把灵魂和头脑献给俾斯麦。面对反对派,俾斯麦态度坚决,他要不惜一切摧毁对手。他曾说道:“如果敌人落入我手,我必定会将其捏碎。”还有一次他说:“敌人对我的打击,我将如数奉还,直到我将其送上绞刑架。”面对所有反对他的人(不管是不是主动反对),俾斯麦都认为这是对他的背叛,不可原谅也不能忘记。他将下属视作工具般使用,任其磨损或毁坏(不管是谁都没关系)。他还强迫下属服从自己。所有敢于批评或“阻挠”俾斯麦的人,无论身份高低,都会遭到他的仇恨和报复,只要能惩罚或羞辱这些人,俾斯麦可以使用任何手段。

威廉一世的妻子奥古斯塔皇后与俾斯麦互相嫌恶

当我们揭开官方历史庄严的面纱,穿过俾斯麦统治方式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表象,我们会发现历史伟人的另一面。俾斯麦特别憎恶一些女性,她们由于地位、品质或者头脑使然,对国家事务产生了兴趣,甚至公然“干预政治”。她们对俾斯麦的原则也十分反感,认为普鲁士容克贵族的治国之道一味宣扬用武力实现理想,所以她们必须为德意志编织幸福美满和充满希望的梦;她们还拒绝成为文盲,不愿把无条件地服从视作自然法则——正是这样的女性让俾斯麦恨得咬牙切齿,彻夜无眠。他与奥古斯塔皇后、太子妃和腓特烈皇后以及其他女性的关系恶劣,他对这些女性表现得傲慢无礼而又忘恩负义。俾斯麦无法容忍他人诽谤自己,他对阿尔尼姆伯爵等反对派怀恨在心,所以想方设法出手报复,在这个过程中暴露出各种不道德和肮脏的迫害手段,比如操纵“卑鄙的媒体”,利用特务毒害公众和误导舆论,对行政人员忘恩负义、欺骗,威胁还有造假等,这些都是俾斯麦在公共外交和其他领域中常见的手段。如果这些手段不是出自俾斯麦和他的体制,如果在建立和巩固德意志帝国之后,这些手段没有创造一个有害的环境,如果这些令人厌恶、违背道德的手段不会变成一种危险的治国传统的话,那么大家很可能会默默忽略掉,不会把它们放在心上。

对俾斯麦的批评不在少数,我们不需要刻意寻找证据。即使没有布希公布的资料,俾斯麦自己的信和《回忆录》中就记载了很多批判之词。霍恩洛厄亲王,一位有教养、文雅、爱国的贵族,他《回忆录》中隐形的文字,比最痛恨俾斯麦的政党宣传小册子更毒辣。俾斯麦的性格和行为中有太多需要批判或自省的地方,但他和他的崇拜者们都认为自己既不应该被批判,也不需要道歉。

作者: [英]约翰·马里奥特 / [英]格兰特·罗伯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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