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春卷•散文篇◇】《植物析数》||□ 周生祥 / 开普饭

知名·专业·权威

2021.01 第82期总第514期

散文显示屏

文学顾问：孔灏、相裕亭、徐继东、李锋古

书法顾问：侍少华、李敬伟

摄影顾问：王红军 法律顾问：吕庆根

本刊总编：清涟一荷 本刊主编：汪兴钊

执行编辑：零下、陈革非、魏社岗、雪霏

□ 美文聚焦 □

植物析数

（散文）

文/周生祥 (浙江）

小满一过，天气一天天闷热起来。今天凌晨，小区笼罩着薄薄的浓雾，太阳还没有出来，空气里带着潮湿的凉意。这段时间，小区里的植物们静寂了几天，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北京的“两会”吸引住了，又是看电视，又是听广播，对国家大事很关心。“两会”结束后，雪松想起来，己经好多天没有去钱塘江边散步了，今天一早就独自沿着江堤去走了一圈，走得累了，在城市阳台找了把椅子坐了一会，回来时，一边走，一边还吟了几句：

雾重千米锁钱江，

水深百尺藏怒潮。

花艳十朵迎晨客，

椅坐一翁表寸心。

回到小区门口，见沙朴正在那里等他。沙朴看到雪松，急忙忙地说：“你总算回来了，我找得你好苦。”

雪松惊讶地问：“有什么事吗？你为何急匆匆的找我？”

沙朴拉开雪松的手，说：“你跟我到小区公园去吧，那里己经有好多植物聚在一起了，正等着你呢。”

雪松说：“都有哪些植物在？”

沙朴说：“我用一首诗来说明吧：

石榴合欢夹竹桃，

樟桂枫樱月季花，

银杏杜英麦冬草，

桔李含笑马褂木。”

雪松数了数，己经有15种植物在了。就赶紧跟着沙朴来到了公园，正好听到马褂木提出了一个问题。

马褂木说：“这次人大开会，通过了关于中国香港特区维护国家安全立法事项，听说在国际上反响很强烈。特别是美国的一些政客，扬言要进行制裁，你们对此怎么看。”

银杏说：“香港是中国的一个特别行政区。香港事务纯属中国内政，不容任何外来干涉。美国政客吵嚷嚷的，拿香港说事，目的是想混水捞鱼，从中渔利。美方就是喜欢搞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那一套，奉劝他们管好自己的事，解决好自己的问题，而不是到处挑起争端、制造麻烦。”

香樟说：“美国政客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他们自己的事情都管不好，只不过要找些借口来“甩锅”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横自他横，明月照山岗，你们放心好了。”

这时，沙朴对着大家说：“雪松回来了。”

雪松感到很奇怪，连忙问：“你们在一起聊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等我回来呢？”

杜英走上来，对着雪松说：“事情是这样的，前面大家在谈论‘两会’精神，其中有些数学问题，说不清楚，有植物说你在研究经济数学，想必理解会深刻得多，所以要请你过来。”

雪松说：“原来是这样，要说数学知识，银杏大哥在这里，他可比我强多了。”

银杏摇摇头说：“那不一样，我擅长奥数，和经济相关的数字，还是你敏感些，你不必谦虚，放开说就是了，我们也就是闲聊，说错也没有关系。”

“既然如此，那我就根据自己的理解分析分析，但还不知道你们要说的是什么问题。”雪松见银杏这样说，就表明了态度。

杜英说：“刚才大家对总理说的几句话觉得理解不了。”

“总理说什么了？”雪松问。

“总理说，中国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发展中国家，我们人均年收入是3万元人民币，但是有6亿人每个月收入也就1000元，1000元在一个中等城市可能租房都困难，现在又碰到疫情……”

“这是句大实话啊，说明总理不藏着掖着，把家底亮出来，把困难摆出来，这是有担当的表现，有什么问题呢？”

“问题是从我们身边走过的，都是住着大房子，开着高档车，用着奢侈品的人们，怎么还会有6亿人每个月收入也就1000元上下，那可怎么过日子啊。”杜英啧啧称奇说道。

雪松听明白了，他知道这可不是一句话可以说清楚的。他想了想，就慢慢地说起来。

雪松说：“你们是被数字蒙蔽了，你们觉得6亿人是很大的数字，可是你们也知道，中国可是有14亿人。没错，你们看到的都是有钱人，可是你们才看到了多少人，你们是站在中国最富裕的地方看人，你们能看到中国的全貌吗？杜英，我问你，你去过中国西部大山区吗？”

见杜英摇摇头，雪松继续说：“我昨天晚上在听电台播音，是贵州一个县里电台主持人连线偏僻山区的小女孩，小女孩11岁，小学四年级。她父母亲在浙江打工，每年最多回家去一次。主持人问小女孩，爸妈回来时，你最想他们带什么礼物回来送你。小女孩回答说，她就希望能有一个新书包，因为她现在的书包己经破得不成样子了。听到这里，我当时就落泪了。”

说到这里，雪松停住了。杜英见雪松眼眶湿湿的，连忙递过去一张餐巾纸。雪松接过来，擦了擦眼眶接着说：“你们可能看惯了各种炫富，面对总理说的数据和真相，一下子回不过神来。特别是生活在大城市里面，又是东部沿海发达地区，感觉有点不可思议。然而，现实就是如此，数据是符合科学逻辑的。从14亿的总人口看来，如果再进行数据中位数精细化处理，就会发现数据后面有一个数学规律：即二八定律。用到现实生活中，就是20%的人掌握世上80%的财富。读懂二八定律，才能更好的读懂总理这段话的意义。”

月季花插嘴问：“二八定律？闻所未闻，你说得再详细点。”

雪松说：“二八定律又叫马太效应、累积效应、滚雪球效应、规模效应、长尾效应。这是在1897年，意大利经济学者帕累托提出了该定律。他在研究财富和收益抽样调查中，发现大部分财富流向了少数人手里，而且在数学上呈现出一种稳定的微妙关系。最后，帕累托从大量具体的事实中发现：社会上二成人占有八成社会财富。其实不仅仅是帕累托，古人很早就发现了社会中存在这样的规律：有权力者会越有权力；有财富者会越有财富；有名的人会越有名；有美貌者会越被人关注；智慧者获得更多智慧；国家一旦强起来，会越来越强。《圣经》中早就有记载：强者越强，弱者愈弱。都是说明了这个道理。”

沙朴听得呆了，不住地点着头，见雪松停下来喝水，就见缝插针说：“雪松懂得真多，这么复杂的问题，被你一解释，连我这样不懂数学的树也听明白了。”说着连连点赞。

雪松也不理会，放下水杯，擦了擦嘴角继续说：“严格来说，这个二比八只是抽象描述，它并非准确的数学表达。你们再看看身边，相当多的企业组织，20%的员工贡献了80%的价值；小部分国家控制着地球上的大部分资源；大部分独角兽企业在核心大城市；全球金融资源集中在纽约、伦敦、香港、新加坡等少数城市。所以，社会科学家和统计学家一直致力于把二八定律数量化、模型化、几何化。当然，这些模型化尝试都比较粗糙，直到物理学家巴拉巴西的出现。”

“巴拉巴西是谁？他和二八定律有什么关系？”沙朴问。

雪松说：“巴拉巴西是美国物理学家，在1999年，他通过对网络结构的研究，确定幂律分布背后的无标度网络。在统计学上存在各种分布：常见的有正态分布、泊松分布、二项式分布等等。还有一种分布不太为人熟知：这就是幂律分布。幂律分布的英文名称是权力规律：即越有力量的一方会在博弈中越来越有力量。幂律分布的形成是来源于生活，因为人类网络结构非常特殊，20%左右是网络超级结点，这些超级结点接入社会的80%的资源。巴拉巴西发现，凡是在无标度网上传播、分布的资源、权力、信息、知识都遵循着幂律（二八）分布。”

听到这里，银杏的兴趣也上来了，他问：“那这个无标度网有什么特点？”

雪松说：“无标度网的特点包括：第一是自相似性（数学分形的社会学特点）。自相似又叫规模不变性，动态增减不影响结构特点，如圆的大小不影响圆周率π。无论社会网络增大还是缩小，二八分布不会改变，自己与自己保持相似性，与网络的尺度大小无关，所以才叫无标度。第二是偏好连接。所谓偏好连接，无论自然事物还是生物行为，都会偏好中心节点，如雨滴的形成需要核心处有一个微粒灰尘作为凝结核；星系也需要至少一个核心恒星；生态中一颗大树周围会聚集一批小型生物。其实这是物理学中的最小作用量原理、经济学上的节约原理、博弈论的弱者搭便车原理也是同样的表现。第三是两极分化。中心节点的连接越多，资源也就越集中，于是，大部分网络节点只能占据20%左右的资源，在曲线图上形成一个长长的尾部。”

银杏说：“我知道生物学中出现得最多的现象是正态分布，正态分布和幂律分布的最大区别是什么？”

雪松想了一想后回答：“如果我们将正态分布看成是平民主义，那么幂律分布就像是精英主义。一个崇尚平等和公正，一个爱好自由和效率。一个偏向于公共治理，一个更偏向于市场自组织。到底哪一种选择更好，这应该由历史来回答。”

见植物们陷入沉思，雪松接着说：“前面说的是宏观社会现象，看到的是一个20%‘超级中心’的结点网络。但每个人单独是零乱的，是无序的。只有形成一种整体时，它就会形成一种有序的中心结点。”

杜英问：“那为什么有的人是中心结点，有的人是零散结点呢？”

雪松说：“这里面是有几种生物效应在起作用。一种是搭便车（抱大腿效应）。搭便车式的占便宜是形成无标度网和二八分布的关键。新加入社会网络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首先会选择加入已经占据优势的节点，实现利益最大化。一旦每个人都想和中心节点相连，就会增加中心节点对其它小节点的吸引，形成累积效应，最后形成强者越强的幂律分布。社会关系网、金融网、互联网社交软件是最显著的幂律分布，名人、金融中心、微信会聚集大量资源，而且轻易不能取代。能够抱住大腿的人，确实也得到了更多的回报。很多时候，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差距很小，但是大部分人仍然会去投资第一名，导致第一名拥有的资源数量远远超过第二名。”

杜英问：“那第二种效应是什么？”

雪松说：“第二种效应是乌合之众心理。从众心理和集体无意识其实也是占便宜的表现。跟随大众的选择，即使错了，错误的成本也会被平均分担，所谓法不责众。当大部分人都说皇帝穿了衣服，跟着说就是最优选择；购买东西时，看见已经有很多人购买，至少说明品质有保证，即使品质有问题，打官司时也人多势众。大部分人的知识和判断能力都比较差，面临着信息不足和信任问题，从众对他们而言不是非理性的盲目屈从，并非全是愚昧，而是个体利益最大化的理性选择。”

杜英问：“还有吗？”

雪松说：“还有就是模仿与创新。当某个坚持己见的人创新成功，就能打开一片天地；原先只是轻微地反对的人就会选择观望策略，然后从观望变成模仿者和山寨者。模仿的成本低，收益却有保障。模仿是绝大多数人绝大多数时候的博弈策略，新技术一旦发明出来，传播速度会非常快。不想付出代价又想得到好处的搭便车行为是人的固有本性。这种有意识的行为迫使后来者总是倾向于依附之前的强者，却恰好产生了强者越强的结果。”

沙朴说：“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你能不能举例说明？”

雪松说：“好，比如你高中没有毕业，稀里糊涂地跟随自己的表兄来到杭州，然后稀里糊涂地找了一份工作，对于你个人来讲，你并无明确目标。但从宏观上来讲，因为你的加入，杭州强化了它的中心结点的力量。这就是强者越强的道理。”

月季花说：“听来听去，我总觉得这强者越强是不道德的？也是不合理的。”

雪松说：“也不能这样说，比如我们不能因为你月季花月月开花鲜艳夺目而起来造反革你的命。同样道理，虽然社会中的强者定律随处可见：几个大公司占据了绝大部分市场份额；几个国际金融城市吸收了绝大部分国际资本；几个大国操控世界局势；少数富人占有了大部分资产；甚至在演艺界也是如此，少数明星吸引了大部分流量，大量德艺双馨的演员不为人知。但事实上，大部分二八定律都是自发形成的，是普通人搭便车、抱大腿、从众、模仿的结果。因为大家都想和最优秀的节点连接，想从核心节点获得更多的回报，这是普通人利益最大化的理性化选择。两者是互利的。大型公司的垄断并不一定是坏的，它可能是消费者自发促成的自然垄断。城市金融中心的成形，因为它提供了最好的金融服务，大家都趋之若鹜。把80%的资源花在能出关键效益的20%的方面，这20%的方面又能带动其余80%的发展。所以不能武断认为：二八定律是不道德的。”

月季花说：“那在我们中国，该如何理解这个二八定律？”

雪松说：“我的理解是这样的，二八定律不仅是一种社会规律，也是一种自然规律。自然形成的二八定律应该尊重。社会形成的二八定律应该有一个前提条件：它是在公平公正的环境下形成的。而这种公平公正的环境：一是健全的法制，二是契约精神。如果这两个前提不具备，那它很难形成一种健康的‘二八定律’。1978年改革开放至今，中国整体上走的是一条市场化的道路。邓小平说的让一部分先富起来就是遵循了这样的规律。40多年过去了，从财富上形成二八定律，这是符合设定的。当然，如果将财富集中到少数人手里了，那就不是二八定律了，就变成了一个畸形的网络结构。就要审视这个环境到底是否公正，是否公平。”

杜英说：“我们回过头来说数字，不是说中国人均年收入己经达到3万元人民币，中国已经是中等收入国家了吗？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只有1000元月收入呢？”

雪松说：“这又是被数字的假象骗了，确实，名义上经过统计和平均，人均年收入是3万元人民币，中国已经是中等收入国家；但事实上还有很多人月收入稀薄无比，1000元可能是很多人的天花板；他们是在统计中被高收入者破平均了。比如张家有钱一千万，隔壁九个穷光蛋，平均起来算一算，是不是个个都是张百万。”

沙朴真的算了一下，还真的是个个都是上百万了，不禁叫了起来。

雪松没有理会沙朴，顾自说：“这就是数字的神奇之处。这个14亿人口的国度，二八定律已经失衡，此时更需要激发内部流动性，优化配置资源。既有自由与效率，又有法制与公平。重新塑造出一个动态的、健康的二八社会结构；只有这样，这6亿人的命运，将会有更好的改变。”

这时，一直在旁默默听着的香樟走上前来说：“雪松分析得很透彻，我受益匪浅。但你们想必也知道，中央为什么要将欠发达地区脱贫致富作为一项攻坚战，就是为了解决这些社会问题，要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相信过不了多久，这些问题会解决的。”

这时，一轮红日已高高地挂在天空，植物们也觉得肚子饿了，就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公园，回原位取食了。只有沙朴还在缠着雪松，要向他学习数学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