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的生存要诀
无人来访的博物馆是死亡的博物馆,参观者是博物馆赖以维系生存的水分。
从伦敦出发一路北上,我们看了十余个博物馆,其中有老的也有年纪尚轻的,有的包罗万象而有的专精一面——它们很不一样。唯一的共同点是,它们都蒸腾出热热闹闹的生机,它们都十分成功地生存着,并能在生存之外谋求发展。
那么博物馆何以生存?并不难构想,博物馆并非搭建于流沙之上。它的内部陈列,限于文物保护的考量因素和馆藏更新不确定的周期,是相对固定的。它的外部建筑,自然也不像姑娘卸妆、化妆那样,易于随需求修改。面对如此这般的局限条件,英国的博物馆做出了哪些成功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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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国家画廊:用改变延续不变
▲英国国家画廊
坐落于特拉法加广场的英国国家画廊每天都会迎接数不胜数的游人。它丰富馆藏的本身就确保了一个庞大而且稳定的参观者群体。詹宏志先生曾在题为《旅行人:在路上和在书上》的演讲中提及过他哥哥和他的经历:他哥哥最喜欢塞尚,有一些黑白的西洋美术史书。他俩常常看着黑白的图讨论塞尚怎么画这些画,但一直不知道塞尚的画到底长什么样子。当他终于使他脑海中的想象变成了现实之时,他“最后就停在塞尚的画的面前,热泪盈眶”。
这从相当有趣的角度证明了美术馆异禀的资质,而国家画廊强大的珍品收藏使得它能将观展者特殊情结的驱动加倍增强:当艺术爱好者找到自己私人的那份牵挂,不管是塞尚还是梵高,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止他们驻足、热泪盈眶、离开后也常常怀想。国家画廊的馆藏提供了兑现梦想的情感价值。
但显然,英国国家画廊清楚,不能坐享这份先天的优势而忽视一系列必然存在的弊端。他们所进行的定中求变,是一种信息化的尝试。
打开国家画廊的官网,你会被它信息量的浩瀚给震惊——你难以置信它的慷慨。在网站上,浏览者可以按照画家姓名或画作标题查询到所有馆藏画作(甚至是在库但未展出的作品)的极尽详尽的信息。清晰的图像可以全屏观看,或局部放大来关注细节。各项信息,从画作名称、画师、创作年代、尺寸和材质之外,还多包含有背景信息的介绍,相当一部分知名画作甚至配有音频链接,内含画廊工作人员与知名艺术史专家对于相应画作的学术性讨论。同时,极为人性化的角注准确地标示它所在的展厅,外加一个链接,指向在同一个展厅的其余画作收藏。
除此之外,官网还给无暇久留的观展者设计了“点睛之旅”,给西方艺术入门者建议了30幅“必看画作”,附送线上平面结构图方便预先设计路线。临时展览和为全家出动的观展者准备的亲子艺术活动的详细信息也悉数在官网上得以呈现。
可以说,英国国家画廊将其馆藏的优势与信息技术的结合,是一个很大气也很大胆的选择。浏览者可以在网站上看到关于国家画廊的一切,从实际的角度来讲跟亲自观展没有区别。潜在观展群体可能会因此锐减,而国家画廊以此冒险、以此豪赌。事实证明这样的冒险并不草率,是在详尽了解了观展者心理后作出的最合逻辑的抉择。那些乐意把自己生命的一小部分消耗在博物馆里的,其实都是跟詹宏志先生相似的人,他们需要的是线上详尽的了解和规划,和亲身的热泪盈眶。这是艺术爱好者的共同属性,而国家画廊下了一着精彩大气的棋。
类似国家画廊的操作在很多英国博物馆中都有迹可循,完备的电子导览和信息检索系统比比皆是。倘若要进行概括,他们极尽了能力范围内的改变之所能,顺应信息时代对信息的渴求,来稳固他们的观展群体。这是一种以变化来延续不变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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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英博物馆:用不变激励改变
▲尼尔·麦格雷戈
前任大英博物馆馆长尼尔·麦格雷戈曾编著了一部被广泛称道的书《大英博物馆世界简史》。这部书本身就是一种定中求变的成功尝试带来的实体呈现,但我想将重点放在书中的一段文字上:“一九四五年,八岁的我第一次迈进大英博物馆的大门,首先参观的就是木乃伊,......当时吸引我的是木乃伊本身,是尸体带来的那种刺激又可怕的感觉。......但现在,我更感兴趣的乃是木乃伊棺。”
8岁的尼尔在进入大英博物馆之前,绝对想不到日后的自己会成为学富五车的史学巨匠,并最终亲自管理这庞大的时间宫殿。我们没办法推测他如何由一个幼童走向一位博物馆馆长,但我们几乎可以肯定,看到木乃伊的那一刻在尼尔的生命中是一个隐性的关键时分:给他以触动,而这个微小的触动潜移默化地决定了他人生的轨迹。
在这个过程中,博物馆本身所做的并不多,只是朴素的呈现与坚守。而正是这种朴素的不变给整个历史学界、艺术学界、考古学界带来了改变——他们没有带来新的展品,却激励出了新的人才。
▲年轻时的考古学家科林·伦福儒
类似这样的事例还有很多。享誉全球的考古学家科林·伦福儒的决定性瞬间也发生在博物馆里,在他12岁那年。一次在意大利博物馆的造访,使他立下了从事考古的志愿。这个微小的震动陪伴他走了很远,参与希腊米洛斯岛菲拉克皮遗址的发掘,结合考古学证据、语言学、分子生物学以研究印欧语系,并最终被世界考古论坛授予终身成就奖,他的人生轨迹,肉眼可见的在12岁那年的博物馆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偏移。博物馆使他成为了今天的人物,而他所作出的创举最终惠及了博物馆界。
这份着眼于传承的坚守也同样存在于各种博物馆之中。前往格拉斯米尔之前,就有长辈告诉我,华兹华斯的鸽舍是非去不可的,展览馆里的老太太神采飞扬的讲解虽然过了整整5年仍然叫他印象深刻。幸运的是我也能够造访这处小小的居室,参观简单但体系完整的陈列,并真正听到那叫人过耳难忘的漂亮解说。如是的经历虽说不上梦想的存续,至少也是一份事关诗情和热爱的传承。
综上观之,成功博物馆所具有的共性无非定中求变。有的选择用改变延续不变,有的则选择用不变激励改变。两种看似相异的方法却指向同一的成果:一个能够在多变的时代中长久存续的博物馆,一种能在多变的时代中长久存续的博物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