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人生就应该是一场悲剧……吗？
大家好，欢迎收听我在喜马拉雅FM上独家放送的“文艺复兴在意大利”，我是碎片。
最近一段时间我们从古代希腊运动会一路扯到喝酒的文化，现在又要开始聊人类历史上最早的“下酒菜”——酒神节的戏剧。
·酒神三要素·
今天主流的戏剧模式是西方式的，而西方式的戏剧自然要追溯到其文明的源头，这就是古希腊。我们上一次的分享和大家介绍了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崇拜。从古希腊的很多陶罐绘画上也会有这样的内容。帮助我们了解其中的细节。我们先来看一下：
酒神崇拜题材的古希腊瓶画
我们看到酒神崇拜这个题材，其实主要涉及元素是三个：
希腊式大酒杯
第一个狄奥尼索斯本尊，首先他是男性。在古希腊原版的表现中就有很多年龄段。有带大胡子的中年，也有身体健美的青少年。更有一个著名的赫尔墨斯照顾酒神的雕塑，那个里面的狄奥尼索斯还是一个像丘比特一样的小不点儿。道具方面，酒神会手中持大酒杯，头戴常春藤或者葡萄藤的花冠。要知道，古希腊人特别愿意在脑袋上戴各种植物，这也算是一种文化模式。就跟中国古人愿意玩各种石头一样。我们来看这幅藏在意大利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的绘画。
卡拉瓦乔的酒神男孩
这是意大利著名的巴洛克前期画家卡拉瓦乔的作品。题材就是酒神。画面上表现的一个年轻貌美的男孩子，头上戴着葡萄藤花冠，手里拿着一个精美的玻璃质大酒杯。真正的古希腊酒神是不会用玻璃杯的，所以第一这是在昭示画家以鲜活的模特做为描画对象在玩“角色扮演”，第二这是古典绘画的一个特点，就是将当时的风景，民俗和器物入画。代表了有别于中世纪的那种呆板的脱离实际的风格。是鲜明的人文主义现实追求的倾向。也就是说按照这样的创作习惯，如果卡拉瓦乔生活在今天，这个酒神也许还要带上一个耳麦插在苹果手机上听点摇滚乐来助酒兴也说不定。
第二点就是酒神崇拜的画面中会有很多女人，手里一般还会拿着一根顶上带有菜花状装饰的棍子。有的画面中酒神自己也拿。这个棍子叫做酒神杖，是酒神崇拜的一种标志性器物。
绿圈里面就是“酒神杖”的顶端
成群的女性随从
关于手里拿东西这件事情我想和大家分享的是在宗教崇拜的过程中，冥想一直都是不变的主题。而稍加思考大家都会回忆出这样一种感觉，就是当人们要开始倾诉，自省或者沟通的时候手里面拿一件东西是普遍的心理需要。从宗教的角度讲，佛教的念珠，基督教的十字架，其他小宗教巫师祭祀使用的法器，甚至是我们找人倾诉心事时候的握手或者拥抱都属于这个范畴。酒神杖，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尤其在真正的古希腊现实中，酒神节到来时的狂欢不可能真的看见狄奥尼索斯神，那么大家手中的这根棍子就更加必要了。这实际上是通灵的工具。
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中的酒神雕像，旁边就是一个女祭司
另外就是“女性”这个概念。酒神崇拜和古希腊其他神灵崇拜都遵循着一个原则那就是神的祭司一般都是女性。据我们现在所掌握的资料最起码可以认定担任诸如阿波罗，雅典娜，赫拉等主要的希腊神明祭司的都是女性。酒神也一样。而且由于酒神节本身是一个放纵性的节日，于是在古代日常最受禁锢的已婚妇女自然更欢迎这种节日。所以反应酒神崇拜的场面一般都会有大量的女性在场。我们来看一些图片：
庞贝“神秘别墅”
在著名的庞贝城中，一个名为“神秘别墅”的房间，墙壁上有非常生动的壁画。描绘了从古希腊一直传承到古罗马的某种秘密仪式，这个别墅就是以此壁画命名的。我们看到壁画中描绘了大量的女性在梳妆，行走等内容。其中也有酒神的形象。
酒神图
这个酒神的部分有一点残缺，但是可以通过各种特征来辨认。第一是男性躯体，第二是头上的翠绿色的常春藤或者葡萄藤花冠。还有那根斜倚在大腿之间的酒神杖。实际上这就是在描绘酒神节前妇女认真准备梳妆打扮的场面。
第三个是酒神的随从潘神。有时我们也认为这是古代欧洲一种丛林之神萨帝尔的化身。潘神是古代希腊罗马的农牧神。他的形象是人的躯干加上山羊头和山羊下身。按照神谱来划分他是赫耳墨斯的孩子。在人间保证农业和牧业的生产。而酒的来源自然是农业的，再准确的说是葡萄。所以潘神做为酒神的随从是合理的。
这个潘神人形比山羊形明显些
另外，古代西方对潘神的崇拜很有意思，那就是每当歉收之年的时候，人们会举行鞭打潘神神像的活动。他们认为受到抽打的潘神会浑身紧张，这样就能加强繁殖的速度，进而促进农牧业的产量增加。而且既然他有繁殖的意味，所以潘神在古希腊神话体系中也是“淫魔”的代表。
波提切利·维纳斯与马尔斯
·希腊悲剧·
说完了酒神崇拜的一些列信息。下面我们就来聊一聊酒神节的主要“产品”，也就是戏剧。演戏，也称为做戏。说出来好像不太好听。那就换一个说法，表演艺术。好多了吧？既然称为艺术了，那就一定是严肃的。不过酒神节的性质本身就不是那么严肃，发源于它的戏剧为什么是严肃的呢？首先，因为他是具体历史现实最终抽闲出来的产物。那出了这个以外，严肃的原因其实还和普遍意义上的希腊神话模式有关系。
我在前面的分享中讲过一个经典的希腊神话故事就是“俄狄浦斯王”。是关于一个无论怎么躲避最后都要中了预言悲惨命运的家伙。而这钟类似的无法避免的预言即使在主神的身上也是一样的。宙斯实际上是希腊神话的第三代神王。他是以推翻并且囚禁自己的父亲克洛诺斯的方式获得权力的。而克洛诺斯也是在打败并阉割了他的父亲乌拉诺斯之后成为第二代神王的。无论是乌拉诺斯还是克洛诺斯他们在为王的时候都知道某一个儿子会推翻自己的预言，可是无论怎么避免，作何手段最后都无法摆脱失败的结局。包括宙斯自己也经常的困扰在某一个后代会推翻自己的预言之中。我们熟悉的普罗米修斯，他被折磨的原因是盗取天火对不对？其实没有这么简单。他倒霉的原因是因为全神界只有普罗米修斯知道到底是谁会推翻宙斯。但是他就是不说。所以宙斯想借这个盗取天火的机会逼问预言的结果。说明作为神王也是非常恐惧冥冥之中的那个东西的。
我们由此会得到一个小结论，那就是希腊的神话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这只手仿佛可以控制最终极的结局。世人难以逃脱，神也一样。这个东西被古希腊人命名为“命运”。他是一切终极的答案，是神明之神明。
命运可以说是古希腊人的核心三观。而受此影响的希腊戏剧有很大一部分脚本故事都是在说人即使运用了自由意志在不断的抗拒悲惨命运，但实际上都是在用主观的行为为命运开辟道路。换而言之戏剧通过具体的剧情表演来讲述人总是千辛万苦的在给自己挖坑的故事。这中戏剧类型就是希腊悲剧。
悲剧，是我们本能要避开的结局。但是如果我们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悲剧，可能会有不同的想法。
古希腊式悲剧可以说是最深刻的悲剧。因为在它的情结中其实没有善恶之分。主角最后的悲剧结局不是因为自己作恶或者被人陷害，而是难逃命运的安排。这和我们今天的所谓悲剧很不一样。那么古希腊的悲剧悲在哪里呢？就悲在主角无论怎么努力的去自我改变最后都是徒劳的这个点上，希腊悲剧的悲其实是对命运的一种感叹。从这个角度说，古希腊的文化是非常现实的，十分关心现实中活人的境遇和感受。这也是文艺复兴时期之所以高举古希腊的根由，因为它是人文主义的。
因此，如果我们是古希腊民众，我们就会明白，接下来自己要看的悲剧，其实结局已定是命运胜利的，没有什么反转剧情，所以不必流泪痛哭。那么这个戏看起来还有啥意思？我们就得明白，和古代体育竞技一样，戏剧同样是宗教崇拜的一部分。很多学者说到这里会告诉我们，古希腊戏剧是演给神看的，不是演给人看的。其实我倒是不这么认为。
我认为古希腊的戏剧就是演给人看的。只不过它是神在操作然后演给人看的。你可以把观看古希腊戏剧看作是一场道教佛教的法式，或者天主教的一场弥撒。他就是宗教教化人的一个中介过程。而这个过程最早在古希腊就表现为悲剧。它教化给人们的就是命运是难以摆脱的。
这个听起来很叫人灰心丧气是不是？其实它有非常大的进步意义。亚里士多德说：“悲剧的震撼性是通过激发人们内心的怜悯与对命运之不可逆的感叹而产生的心灵净化与升华来实现的。”我把这个从句改成简单句再说一遍，这样大家比较好理解。也就是说“悲剧是有震撼性的，这种震撼性可以净化人的心灵。途径是什么呢？就是通过观看一个悲剧，这个悲剧的情节有两个作用。第一个是悲惨的结局引起人们的怜悯。第二个是要最终告诉大家命运是无法抗拒的”。
亚里士多德相信观赏悲剧可以让人得到崇高感的提升。也许我们并不能像大哲学家一样总结的这么透彻。但是自己回想一下自己的体验，其实可以捕捉到蛛丝马迹的。这个所谓的悲剧可以净化灵魂的意思可能就是那种看到感人场面，流泪桥段的时候那种“啊！来啦！来啦！”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那就是了。
还记得我在前面讲俄狄浦斯王的时候说过“最极致的悲剧是伦理性悲剧”。其实这是从人类的感情出发得出的结论。希腊式悲剧的顶级形式其实是宗教教化性质的，它超越了人类的感情，成为了一种形而上学的哲学。
·真正的悲剧·
所以到此为止，我们应该更新一个概念：所谓真正的悲剧不是哭哭啼啼，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贫穷悲苦的故事。这都是表面的。和希腊标准比，这种类型的故事应该叫做“惨剧”。而只有最终的剧情可以引导人们认识和思考命运的才能算是真正的悲剧。
不过问题来了，今天的我们可以按照古希腊人的思维去欣赏一部古希腊悲剧。但是不相信宿命论的大众还能真的认可当代悲剧要遵循古希腊原则吗？学习历史和艺术最终要的是应用到现实中。所以这个问题恐怕才是我们最关心在乎的。
我们的一生，其实是在拼尽全力，去做一个最普通的人。这个结论听起来真的是有点儿丧对不对？不过我们知道，有很多时候无论你怎么改变，没法草鸡变凤凰是非常现实的结局。不过，普通是最现实的一种命运，可能也是最好的人生归宿。这个不是一种自我安慰。可能我们只有随着年龄的增长才能逐渐的认识到普通宿命带给我们每一个人的真正意义。当大家都能认可这个价值观念时，所谓悲剧也就是可以接受的。
人生就应该是一场悲剧，但这不是告诉我们“凄惨”是常态，而是告诉我们一颗能够欣赏真正悲剧的心是最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