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耀健：船老板

船老板

作者：杨耀健

小时候没什么娱乐，户外活动多，常到河边去看船。那时交通不发达，江中来往的轮船少，木船多，帆影点点直达天边，故尔北温泉内有一座楼取名为“数帆楼”，极雅致。木船没有动力，下水船尚可凭借顺流滑行，上水船无计可施，只有靠船老板卖力划桨。

在重庆人眼里口中，所谓的船老板是何许人呢？原来它是一个群体的称呼，不仅指掌舵的梢公，也包括桨手、厨师和其他杂工，总之凡是在船上做事者，都可荣获此称谓。因为常年在水上作业，时常还要下水推船拉船，所以他们都不穿上衣下装，习惯于身裹一件头的长衫，入水时把下半截卷起来扎在腰间。他们头上往往还缠着白布，一如大巴山的农夫，那是为了防寒。

小娃娃不懂事，往往故意拿善良的船老板开玩笑。大家无所事事站在岸边，一见有木船上下，便有一位大嗓门领头喊道：“船老板穿的啥子？”小伙伴便一齐应道：“长衫！”领头的又高喊：“船老板吃的啥子？”众人则应道：“咸菜！”其音调与船老板划船时喊的劳动号子相同，听来颇有味道，小伙伴自己也忍俊不禁。

船老板并不理会这种挑衅，他们忙着自己的营生，斗上水冲下水，注意力放在行船上。只有停靠码头泊船时，他们才拨冗防范岸边的小崽儿。

本埠临江门、一号桥一带，近代以来就是重庆城的大码头，但凡在此所泊木船，装载的货物大多是瓜果蔬菜，供应城内居民所需。自春至冬，有桃李西瓜石榴桔子广柑轮番运抵，红红绿绿堆在无遮无掩的甲板上，煞是喜人，惹得正吃长饭的小崽儿垂涎三尺，故意装作游泳的样子，在成串的木船间游来游去，寻找下手的良机。

船老板深受其害，半点不敢大意，即便午间打瞌睡，也总留有一个壮实的汉子手握竹蒿杆，哨兵似地观察江面的动静，一见有人攀船，不问青红皂白就要用竹蒿打人。无奈小崽儿手脚麻利，往往声东击西四面出击，船老板刚将左舷的佯攻者击落水中，右面的偷袭者已经得手，嘻嘻哈哈抱着瓜果跃入激流，你能逮住哪个？

改革开放万象更新，江中来往的多是大轮船，威风凛凛满江生辉。成串的木帆船难寻难觅，熟悉的船老板不见踪影，再去江畔漫步，记忆中的景物犹如春梦了无痕迹，不免生出几分惆怅。

那一日过江办事，在趸船候轮，远远看见几只木壳船从合川方向驶来，越来越近，乃凝神注目，想看一眼久违的“老熟人”。

哦，我终于看见了船老板，他们穿得干干净净，站在带檐的驾驶室内，轻松地操舵，其他伙计则抱着膀子乘凉。谁来划船呢？不必担心，船尾早已安装了柴油机，想走就走，想停就停，一颗汗水摔八瓣的苦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

我为船老板高兴。目送着远去的木船，道一声——船老板，走好！

载《重庆晚报》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