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番外篇：拉斐尔眼中的罗马大帝
大家好，欢迎收听我在喜马拉雅FM上独家放送的“文艺复兴在意大利”，我是碎片。
将近两个月，我们今天终于来到这个番外篇的最后一期，相信通过这一段时间的分享我们大家都一定对西方中世纪文明有了一个崭新的认识。在今天这一期结束之后，我们会将时钟的指针拨回到古典时代的希腊罗马，重新回到建筑的主线之上，至于我们要开始学什么样的建筑类型到时就会揭晓。今天继续“君士坦丁大厅”的最后一幅壁画的分享。
· 教皇的手势·
上一次我们最后谈到了画中教皇的面相，是壁画创作之时的时任教皇克莱蒙特七世的cosplay。虽然脸并非历史中对应人物的真容，但是有一个部分却是自耶稣起就万古不变的。那时什么呢？我们再来看这幅画：
教皇被多位神职人员簇拥着，左手结果君士坦丁虔诚奉上的金人，右手伸出来做了一个手势。
就是这个手势，它是特定的，有非常明确的意思。伸出食指和中指。这是耶稣题材的绘画中最固定的程式化动作。更古老的版本中，耶稣还会同时翘起小指。如果你想马上看到我说的这个题材，其实并不用在其他地方翻找，这幅壁画里面就有。
就在上次我们重点介绍的蛇形柱子撑起的圣坛上方：
圆形拱顶中的贴近马赛克
。有前面课程积累的小伙伴应该会识别出来，这个部分是画家用画笔和空间透视原则描绘出来的一个半圆拱顶结构。他就建筑在这个教堂所在的巴西利卡结构的短边上。想进一步向西了解这个一部分的同学可以返回去听第19和20期：帝国的“人民大会堂”。
在这个半圆拱顶上做装饰画是古代西方教堂中常见的模式。中晚期是壁画，更早的是马赛克拼贴画。像这幅壁画中描画的这个半圆拱顶装饰就是马赛克拼贴画。背景是一片金黄，这是中世纪宗教画的通例：就是为了表现天国与人间的不同，神的背景全部采用真金马赛克。
这幅壁画表示了一个什么意思呢？我们看到三个人，中间的是耶稣。他身着黄袍，外披蓝色大氅。在更多的绘画作品中一般耶稣穿的是红袍，外面是蓝色的大氅。这里先重点看耶稣的手势，伸出食指和中指，同时也翘起小指。这就是比较早的版本。而且他要表现的是马赛克拼贴画，这也是西方艺术比较早的类型。刚才说了，后世大部分是壁画和其他材质的工艺品类型。我们下面再来找几个相关的：
圣牌（护身符）上的耶稣
绘画和马赛克中的耶稣
上面这些作品全都是关于耶稣的，有圣牌，蛋彩画，壁画，马赛克拼贴画。无一例外都有这样的手势。它的含义就是教诲和赐福。
在西方基督教艺术品中只有两个角色有资格做这个手势，一个是耶稣本人，另一个就是历代教皇。
这第四幅壁画中西尔维斯特一世向君士坦丁做出这个手势，就是表示教会对罗马君王的指导与权威。这个场景实际上宣告的就是“君权神授”的意思。这无论在西方还是东方的古代，都是世俗权力的一个普遍表现形式。只是在更遥远的古代，授予君主权力的神明不是上帝而是古希腊罗马的神，比如宙斯什么的。
再回到这个壁画上的小细节——半圆形拱上。这幅马赛克拼贴画上有三个人，中间的是耶稣，我们是通过手势，衣着配色和座次方位判断出来的。其实除了这个还有一个方法我告诉你，那就是熟知圣经故事。
这个画面是一个经典圣经故事，就是“耶稣显荣”。东方教会也就是拜占庭艺术中特别喜欢表现这个内容。而马赛克拼贴画在西方文明进入中世纪以后也是广泛保留在东罗马帝国的疆域内的。这样一来其实我们可以对应上很多细节：马赛克工艺，耶稣显荣题材，拜占庭东方艺术风格。可以说壁画创作的艺术家是非常内行的美术史专家。同时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东罗马帝国文化的注入给文艺复兴时期的西欧带来的莫大影响。要识别这个故事题材，我们不仅要知道耶稣显荣，还要掌握另一个故事就是“摩西接受十诫”。
耶稣显荣的故事记录在《圣经·新约》之中，除了《约翰福音》以外，其他三部福音书全都以不同的篇幅记载了这个事件。大致说的是耶稣和使徒彼得，约翰和雅各在山上祷告，然后显现了光明的圣荣。旁边还有摩西与以利亚显现出来。这两个人都是犹太人历史传说中的圣人先知。尤其是摩西。我们看这两个人手里拿了一个像圆拱门版的灰色东西。
这是两块石板。它们的来历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故事——摩西接受十诫。
它记录在《圣经·旧约》的《出埃及记》中。这一篇章讲的是摩西的生平事迹。大致说的是摩西本为以色列人的后代，被埃及王族收养。后来带领在埃及为奴的以色列人逃出埃及，在今天红海北部的西奈半岛的何烈山上接受上帝耶和华赐予的十条戒律。戒律当时就写在两块石板上。也就是画中那两个人手里拿的灰色东西。除了耶稣显荣的题材中是摩西与以利亚各持一块石板以外。摩西单独出现的艺术作品中都是自己独自拿两块石板。所以，以后当我们看到一个大胡子手里拿了两块这种形状的板子，那就一定是摩西。比如：
这是米开朗琪罗的大理石摩西，摆放在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的陵墓正中央。这是一个大胡子老头的形象，手里面拿的就是两块石板。请大家注意积累，我们就在刚刚，不知不觉中学习了摩西的“识别道具”：两块石板。再看一组，温习一下：
这三幅画都是出自拉斐尔之手。分别讲的是摩西从上帝耶和华那里得到十诫，就是左下角那个。摩西将十诫砸碎，就是左上角的那个。还有另一个拉斐尔大厅中的壁画《圣礼的争辩》中的摩西，就是右边这个。他们都有一个标志道具，这就是两块石板。
由一个手势衍生了以上这些内容。其实说的并不够仔细，比如为什么摩西要砸碎石板，他的下半生又发生了什么。不过没关系，因为以后同类的作品很多，我们慢慢的说给大家听
·历史的真实·
下面我们来整体的说一说这幅壁画表现的故事。所谓“罗马的奉献”指的就是罗马皇帝君士坦丁将罗马城以及周边的广袤土地全都奉献给教皇和教会。这片领土的面积从基督教会自己的心意出发来说包括整个西欧地区。所以这幅壁画其实不仅通过教皇西尔维斯特一世与君士坦丁的具体姿势和位置来宣告教会对世俗的权力，还从题材的角度宣告了罗马教会对西欧领土的合法领导权。
然而，我下面要告诉你的是，他是一个谎言。而且我们这两个月以来的所有分享其实都建立在这样的谎言之上。不过历史编造的谎言来源于本身的真实，因此对谎言的学习与研究同样可以让我们深切的了解它的过往。下面我就开始和大家解释这一些列的谎言背后的原因。也就作为这个系列的最终章节。
“君权神授”，具有宗教和政治双重意味，其实这也恰恰是中世纪西欧的主旋律。明确这一点对于学习西方艺术史甚至是西方整体古代历史的中国人非常重要。因为在中国，宗教从来都是世俗统治者的从属与附庸。而这一点在古代西方却是正好相反的。
在西欧中世纪，君主的世俗权力是需要教会首肯之后生效的。罗马教会的权力也是在这中缓慢形成的君权神授观念中逐渐建立起来的。世俗君主与教会达成了一种共识，最终形成了共生关系。于是在整个的一千多年里，西欧上演的戏码就是“铁打的上帝流水的国王”。
在中世纪初期，西部罗马帝国在蛮族的入侵中土崩瓦解。各个民族开始各自为政起来。一个缺乏强大核心领导力量的欧洲该如何运作呢？于是新的社会运行制度就产生了。这种制度叫做“封君封臣制”。
他是西方的权力金字塔。最底层的是农奴，专门从事生产劳动，他们被严格限制在土地上不准移动，是土地领主的财产。领主就是这个时代的贵族，他们由上至下分为公侯伯子男五个爵位以及最基础的骑士，再往上是国王，而最上面是什么呢？自然是教皇。这是一种与中国周朝形成的分封制度十分相似的一种制度。
但是最大的不同在于，中国讲究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意思是说周王对所有的大小土地领主具有绝对的领导权。而西欧则不然。他们的规矩是领主只对直接分封自己的上一级负责，向上越级的不效忠，向下越级的也不统属。说简单点，周朝的王让一个封国中的臣属杀掉他们的君主，得到的回答是“唯命是从，马首是瞻”。但同样的命令如果来自欧洲的国王，比如法王要勃艮第骑士杀掉勃艮第公爵，他得到的答案将是“XXXXXX”。这种套路在专业的古代欧洲历史里面有一个描述叫做“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有点儿绕，需要大家仔细揣摩一下。
另外，欧洲的贵族无论大小都有一个基础身份，这就是骑士。想成为骑士首先要做侍从，也就是骑士的小跟班。一般做侍从的男孩子到了20岁就有被册封为骑士的机会。也就是最底层的贵族，之后怎么发展就看你自己了。这个制度在今天的欧美依旧保留着一些痕迹，例如很多被认为只有成年人可以做的事情都严格卡在20周岁这个界限上。比如说饮酒抽烟，出入酒吧等等。
除了上面说的区别之外，中国的分封制与西欧的封君封臣制也有相同的地方，那就是将社会严格的区分成等级，彼此不可逾越，形成了坚固稳定的金字塔权力结构。西方的封君封臣制创立于法兰克王国的宰相查理马特。执行起来非常的严格。注意！非常严格才会促成下面我们要时候的事情。
我们所说的谎言就是基于以上这中不可逾越的制度展开的。公元751年，法兰克王国的新一任宰相丕平篡夺了国家权力。作为一个臣属，按照封君封臣制，丕平是没有资格做国王的。但是历史都由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来缔造。他买通了教皇司提反二世，后者以耶稣继承人的宗教身份为他加冕，承认了这个崭新的政权。至此法国的墨洛温王朝灭亡了。很像我们中国的历史戏码，末代君主当了和尚。当然他们叫做修士。
作为回报，丕平出兵扫平教皇所在的罗马城周围的伦巴第人，然后将这一块土地献给司提反二世。这个事件在欧洲古代史上叫做“丕平献土”。实际上宣告了两个政权的出现一个是法国的加洛林王朝，另一个就是教皇国。也就是说在这件事情之前，罗马教会仅仅是一种精神政权，但是此后他成为了一个拥有实际土地面积的宗教世俗双重权力的存在。至此，罗马教会从一个在罗马帝国时期被迫害的组织走到合法的，有精神领导力的局面，现在建立了一个教皇国，成为了真正世俗权利依托的存在。这就好比是一个灵魂终于找到了一个肉身来附体，终于可以稳稳当当的生存了。
说了这么多，到底和我们这第四幅画“罗马的奉献”有什么关系呢？不要急，马上来解释。丕平和司提反二世为了把权力交易这件事情做的完美无缺，必须从历史的角度宣称土地本来就属于教会，我，丕平是为了上帝的公义而帮助夺回，那么作为功臣得到加冕称王的赏赐就是顺理成章的。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二人合谋伪造了一份古代罗马文件，这个文件的名字就叫做“君士坦丁礼单”，记录的就是君士坦丁皇帝将西罗马帝国，也就是西欧的全部领土奉献给罗马教会的历史。我们这幅壁画记录的就是这个文件宣称的场面。
但是通过上面的所有讲述我们知道这份文件其实是伪造的。罗马教会从来就没有合法的统领过西欧的一寸领土。他自身的权力实际上也是在历代教皇与若干世俗君主的合作中成长起来的。教皇在我们上面讲述的封君封臣制度中的最终登顶，其实就包含了各种努力、时机和智慧。如此，我们就能合理料想一个徘徊在权利旋涡中的教会肯定不是一个纯洁的教会。那么之后再去了解任何中世纪教会肮脏的勾当也就不难了。对于后面发生的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和启蒙运动也就更能深刻理解。
这份伪造的文件从产生那天起就被罗马教会作为最神圣不可侵犯的文书昭告天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逐渐成为了历史的真实。直到文艺复兴时期，一个拉丁文学者从语法上考证出这份文件使用了八世纪的文法与单词。这与君士坦丁生活的四世纪是对不上的。至此，这个文件跌下神坛，变成了教会心照不宣，讳莫如深的秘密。也是正是这些细节我们这些后来的研究者莫大的趣味。很多文学作品也就此衍生出来。比如丹布朗的系列小说。
所以，还是那句话，对于一件艺术作品只有了解了背后的诸多历史掌故才能看的通透，看的有趣。
至于前三幅画作的真实性，我们不知道君士坦丁在自己人生的关头是否真的做过那些奇异的梦境。我们只是在历史业已过去的今天看到了这样的事实。君士坦丁选择了基督教，在他之后的历代君主逐渐的将这个观点贯彻下去，帝国境内一个长期受到迫害的思想类型被逐渐扶正，具备了与其他主流思想抗衡的力量，最后成为一家独大唯一正统的精神武器。之后的一千年里，强力的统治着西方的精神世界，最终也酝酿了灵魂解放为目的的文艺复兴运动。
一个庞大的帝国到底为什么最终选择皈依了基督教？这可能永远是一个迷。我想也许是因为罗马作为一个过分务实的且极度的奢华政权，正好缺乏了属灵的宗教关怀的精神。基督教能够给予罗马的正是这样的满足。最有意思的是，基督教的中心耶路撒冷在当时是罗马的殖民地，而耶路撒冷的宗教却最终征服了罗马。
好了，关于拉斐尔君士坦丁大厅的全部内容到今天为止就告一段落了。我们从下一次开始回归到古典建筑的主线上来。讲什么呢？下次告诉你。我是碎片，感谢诸位的收听！下周日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