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雪海|张涛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幕上亮起一颗颗星星。它们都懂人心似得,一眨一眨。
我回到故城。奔走在四月的乡间小道,想起四周白日里看不上的樱桃花,就把车顺便泊在有光门口的人家。
这个时候,到了城里,夜市一定还在盛着;而到了乡下,确是农人酣后的一片自然清静,只留微光守巷了。
对了,光下还有只卧犬,似乎不咬人。
若有人疑义,不妨随我下车往西。终究,它确乎未发出一丁点声儿。于是,行走在阡陌之上,有种放心般地踏实。
用朱先生的话说:“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
沿着先生的思绪,我们两不影响。他享受他无边的荷塘月色,我消受我头顶的星熠,远处的市火,以及两光映衬下的樱花雪海了。
空气里潮潮的,湿湿的,就像刚刚下过雨。但这里没有雨下,只有浇灌过的土地。辨别这样的味觉,出身农人的我,是有一些发言权的。
然而,对于如今的市人来说,这实在有些奢侈了。要么去了乡下亲历触及,要么雨后被风吹到市里。但,这又都是些遇见不多的偶事了。
等收拢起有关空气的思绪,我已然走入樱花雪海好长一截。
两旁的樱桃树做操似得,舒展筋骨,活动脉络,就像耳聪目明的智者;其树状,没有苹果的端庄,也没有酥梨的V型,布局松散而不悖主题,层次分明而崇尚自然,个个皆似虬的附体,枝枝遒劲有力,长爪搏空,就像出走凡尘的天物。
大约十多年前,我们秦川还是一片贫瘠,故城的农人智者从鲁地将樱桃移至我们秦川,起初担心“水土不服”而使其致命,樱花星星点点,仿佛秦川有“异物闯入”;后来发现其并非想象那般——“水土亦服”,樱花渐次递增,独雪成海,仿佛秦川上新造的极地世界,故城的农人们乐称其“真仕佳”。
“秦川出仙果”的消息不胫而走,如平地起大厦,晴空响焦雷,遐迩闻名。如今过了这么久,四月的塑棚樱桃市价,每斤还维持在百元之多;五月的露地市价,均价亦保持在每斤二十四十不等。而且,以此为圆心,建市场,办节会,带三产,真可谓“小樱桃火了满秦川”,该是圆了多少人的淘金梦!
于是,我姑且搁置了眼前的景致,仰望穹碧。时有北斗勺星被五指树手稳稳托起,宛若古朕爱不释手的夜之明珠,而根,却扎在我眼前的埝地上。
远方的故城,灯火仍然通明,于我依然如昔亲切,于我身旁的农人,却是另一番景致了。
此时此景,此情此境,竟让我有种远亲近疏的矛盾,让我想起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雅致,尤其“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的几句起笔,彻底使我走入樱花雪海而不知其深,醉生其中而不知其香,峰回路转而不知其名……
想想古人的雅致,已然是游牧脑海,徒留可笑的奢事了,如今的樱花雪海,于今人而言,却堂而皇之地成了纳金耀祖,鲜有人赏的常事,不足为奇。路醒处,闻得几声深巷犬吠,那一定是有外人走过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