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们长大的人挨个儿远去——送别吴孟达

陪我们长大的人挨个儿远去——送别吴孟达

文 | 苍烟空

前两天就传出香港演员吴孟达去世的消息，今天中午又辟过一次谣，所以我不太相信朋友发来的死讯，直到自己上网去多方搜索才确认。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当年北京人艺老演员朱旭也是如此，每天都在传噩耗，每天都在辟谣，其实挤在病房门口的人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倒计时等候死亡的消息，生活的真相向来就这么残忍。

对于一个喜剧演员来说，吴孟达去天堂之前应该还要回眸一笑的：这一次我真的死了，总算对得起喜剧演员这个称号。

非把吴孟达归入喜剧演员也并不恰当，翻看他的电影，邋遢悲凉沧桑的悲剧角色也胜任过，奸诈狠毒的反派角色也出演过，但他确实以职业配角的身份出演过许多令人捧腹大笑而且欢乐无比的角色，我能瞬间回想起来的都是他不怀好意的笑容和一本正经的搞笑。

小学以前，看过的电影都是老三篇，《火车司机的儿子》、《闪闪的红星》、《卖花姑娘》......直到上了中学，香港电影突然扑面而来，港台电视剧也陆续引进。郑少秋、吴孟达的《楚留香》可能是我最早看到的香港电视剧，那时候的吴孟达跟郑少秋一样帅，不像后来喜剧演多了，把自己演成了各种搞怪搞笑的戏谑模样，很长时间我甚至忘了这个古灵精怪的老男人也曾帅气逼人过。

八十年代中后期，我生活的县城开始流行放录像带，每天上下学的路上都能听到川剧团大喇叭在循环播放：香港武打片、香港武打片.....四川人很长一段时间流行着一句话：打点小麻将，看点Y录像。这个“Y”我以前以为是黄色和暴力的专用词，后来渐渐明白，其实就是没有来得及引进到电影院公开放映的港台电影电视剧。

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认识周润发、张国荣、郑少秋以及吴孟达这些和我小时候银幕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的演员的。在革命歌曲和地道战、铁道游击队里泡大的一代，忽然听到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忽然看到吴孟达这样的小人物，才发现世界如此之大，生活如此丰浩，人物如此纷繁，并不是我们狭隘逼仄的环境中被要求看到的单一色彩。

从1973年到2015年，吴孟达拍了93部电视剧，142部电影，合计235部影视作品。这是他的全部。1991年，吴孟达凭借电影《天若有情》获得金像奖的最佳男配，这也是他唯一的一座男配奖杯。他拍过这么多的影视作品，留下形形色色的角色，陪无数陌生人长大，但他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演员吗？据说在香港的某个访谈节目中，曾讨论过哪个喜剧演员该得金像奖？曾出任金像奖主席的导演陈嘉上说： 不管是业内还是业外人，私心以为，除了周星驰，吴孟达是更被低估的那个。也许，明年的金像奖，组委会会把终身成就奖颁发给这个已经走进天堂的演员，以纪念他陪伴过我们疯笑过的漫长岁月。

人的一生多有偶然。7岁时跟随父母从福建坐了几十个小时火车到香港讨生活的吴孟达不会想到未来有一天，自己会成为被人们熟悉的影视演员，更想不到一个千年配角演员会得到这么多人的追忆。他一生有过辉煌与荣耀，有过遭人嫌弃的滑铁卢，有过多次婚变，直到辞世前，他还在为养家糊口而辛勤工作。也许正是这一点足够打动我，一个一直为家人而负债前行的男人再差都差不到哪里去，更何况，他早已从从目中无人中回到人间。

吴孟达去世后很多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周星驰，并且第一时间发出来周星驰送别吴孟达的视频，周星驰第一时间发声悼念，称“刚刚已经得知这个消息，虽然这段时间一直在关注吴孟达的病情，多少会有一些心理准备，但还是非常难过悲痛，不舍得。吴孟达的病情来得快，走得急。他是我那么多年的搭档和老友，现时我还无法接受。”

之前有综艺节目问过吴孟达有没有可能再看到两人合作。吴孟达说：“只要我没死，他没有退休，就有机会合作。”但斯人已去，过去种种终成绝响。这一对黄金搭档曾经有着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相濡以沫感，而今天，搭档散伙已经又过去了差不多20年。

1989年，27岁的周星驰寂寂无名，36岁的吴孟达依然在配角中跑龙套。他们相遇的时候，两人的对话足够成为周星驰的无厘头电影素材：“达哥你看什么剧本？”“你看，两句对白而已。”“两句对白。”“对，两句对白。“两句对白，你还要看吗？”“看。”“真的要看？”

不知道是吴孟达从周星驰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前世，还是周星驰从吴孟达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两个人惺惺相惜一拍即合，然后势不可挡地携手了十余年。他们从《盖世豪侠》和《他来自江湖》开始了一路合作之路，为了拍好《他来自江湖》，两个人跑到香港情侣热恋的场所，装作一对恋人在观察生活中找到“无厘头”的笑点。在类似这样的日常状态中，形成了他人难以企及的默契，吴孟达说：“就像肚子里的一条虫，他（周星驰）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想什么，他也懂我。”

人间最贵是理解。周星驰这个素来不善言谈的人，找到了知己。1990年，吴孟达和周星驰合作的电影《赌圣》，以4132万港币打破香港历史票房纪录，从此之后二人便成了黄金搭档。《逃学威龙》、《鹿鼎记》、《审死官》、《武状元苏乞儿》、《食神》、《喜剧之王》，都是一起合作的作品。

《大话西游》里，吴孟达是怂萌痴情的猪八戒，“女装大佬”的傲娇戏码至今想来捧腹；《少林足球》里，吴孟达在看到靓女的一刹那扬着眉毛说话的神情还原了“色狼”本性；《笑林小子2：新乌龙院》中，吴孟达饰演的大师兄邋遢又搞怪，人家吃吃饭睡觉打豆豆，大师兄是放屁泡妞打师弟。吴孟达把周星驰电影里的角色刻画得入木三分，惟妙惟肖，树立了喜剧电影的吴氏标杆，只要有吴孟达在的喜剧片，就一定笑到人们眼泪飙。

吴孟达和周星驰在电影里互相成就，可谓携手谱写了香港“无厘头派”电影的辉煌，2000年之前，只要是周星驰的电影，几乎总少不了吴孟达的身影。但《少林足球》之后，吴孟达却突然消失在了周星驰的“电影世界”中。关于二人“不和”的传言甚嚣尘上，所有人都以为两人相处不睦分道扬镳，吴孟达却站出来力挺周星驰，并为不善言辞的周星驰解释。说周星驰一直都有找他合作，是自己的身体抱恙无法加盟。我特别愿意相信这样的解释，人世间有一种感情并非你侬我侬无时不见，而是即便多年不曾谋面，若你需要，我便会出现在你身边。

去年年底，68岁的吴孟达以嘉宾身份录制一档综艺节目，身形已见消瘦，两鬓白发斑斑。他在节目中说，自从7年前心脏出现问题后，就感觉力不从心。几年没拍戏，好像跟观众距离越来越远。夜深人静时，更觉得自己好像要走了。

一语成谶的话，总有些人会说，我的英年早逝的朋友张锐在他骤然离世前说：生病是肉体对灵魂的撒娇，毒药，才是抑郁的解药！他说，小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巴神，长大后觉得是皮尔洛，现在才知道自己原来是那个被抬下去的队医。他说，他喜欢《死神永生》，当然，我们知道，生命终究是腐朽的。他说，有一天我会去成都找一个乡下教书，从前我想救人，往后我想扶生，他还说，我最近只想听严凤英的黄梅戏。几个月后，他撒手而去，亲人们为他选择的墓地在大蜀山下，紧挨着严凤英。

吴孟达只是提前跟爱他的人们告了个别，他那时便已预见：所有的生命，终将腐朽，而我们活着，要尽力闪光，纵如萤火虫的微光。

苍烟空

前电视媒体人，现自由职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