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变 脸
变 脸
邬晓华||浙江
1990年的夏天酷热难耐,太阳终日像个火球一样悬在头顶。
团长可不理会这些,他没有午休习惯,夏令时在他那里,执行时常走样。
中午2时许,日头很毒。七连菜地最后一个受检完毕。这时,团长伸出二根手指头。在场的干部都明白,七连拿了全团第二名。
第二名的成绩相当不错,七连副连长原帅紧绷的脸颊绽开了花。
团长见状,笑的一排牙齿在黝黑冷峻的脸庞上更加洁白。团长平时是不笑的,他是瞅着原帅那张英俊白净的脸笑的。这张脸,与他和在场的副团长、后勤处长、军需股长和二营、七连干部等一班人马的脸,形成巨大落差。大家都黑得像从煤窑里爬出来似的,只有原帅一人白得分外扎眼。
临别,团长拍了原帅的肩膀,暗示着喜欢加鼓励。二营长忙凑上前,问原帅:“副连长干几年啦?”原帅讪笑地应道:“三年多点。”团长懂得二营长的那点小九九,瞥了他一眼,盯着原帅的脸蛋说:“不着急,等哪天你的脸跟连长一样黑,我们就给你提连长!”
原帅狠死自己这张脸了!
回到连队,经过一楼楼梯口与洗漱间联接处竖立的那面巨大军容风纪镜,原帅像触电似的把脑袋扭到一边,厌恶地不愿看自己那怕只一眼。
关上房门,团长临别时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在他耳边打转转。团长把咱的进步在那么多干部面前宣布了,说明团党委、团长对我工作和表现是认可的。可我原帅这张白脸啥时候才能晒得跟连长一样黑呢?
原帅的思想翻腾着波浪:早上跟连队一起早操,我没有偷过懒呀。白天训练,我也随队跟战士们一起摸爬滚打,顶多提前一个钟头收操,连队百八十口的饭菜我得管着,就这个把钟头,也不至于造成黑白两重天呀?是谁说的呀,人家副连长天生丽质,就长一幅晒不黑的脸!哦,是连长讲的,没带任何恶意。
原帅便想起了在农村种田的爹娘,咱农民出身,农村孩子,怎么长了一副城里人的白脸呢,多丢人啦!原帅甚至怀疑,我该不会是爹娘从城里捡来的吧!
恋人丹丹就在老家。原帅想起丹丹,便惬意地笑了。丹丹是他高中同学,父亲高干,她喜欢我这模样。不然,门不当户不对的,我拿什么去赢得丹丹的芳心。丹丹说了,她爸妈中意我这张小脸蛋呢。
只甜蜜了一会儿,原帅的脸上又布满愁云:团长要我向连长的黑脸看齐,否则我就当不了连长呀!怎么办?看来,必须变脸。
翌日晌午,趁部队午休,原帅着背心和迷彩裤,不戴帽子,扛起一把锄头就潜入连队菜地。他不是冲着菜地来的,他是冲着太阳来的,他要检验太阳的威力。
在空旷无人的菜地里,原帅饱吸一口空气中散发的热浪,仰着头,朝着太阳,擂着胸脯叫道:我来了,快来晒我吧!顺着胸腔中迸发的豪情,原帅把背心干脆脱了,盘坐在田埂上闭目裸晒。他贪婪地吸收烈日的亲吻,任由豆粒大的汗珠滚落裤腿,仿佛听到脸颊和背脊响起嗞嗞地冒油声……
当天晚餐,连长盯着原帅像关公一样红彤彤的脸,满脸狐疑地问:“干啥变成关公啦?”原帅笑笑搪塞道:“喝了几口酒呢。”连部饭桌上的几个干部听过算过,谁也没有顶真。
初战告捷,原帅很是得意。可晚上睡觉,脸上、背上像是被涂抹了一层辣椒粉,如蚂蚁在上面爬,火辣辣的难受,实在忍不住,只得抓一抓,挠一挠,一夜转辗难眠。
原帅重抖精神,一连几天晌午,照例溜进连队菜地,光着膀子打打枝、拔拔草,这只是装装样子,晒脸才是真正目的。连长、指导员和司务长、炊事班长到菜地拉他几回,他像一根树庄一动不动,心里狠毒得像日头一样,不黑不归。
原帅的脸颊一天一个样地变化着,起先白净变透红,慢慢由透红变暗红,再由暗红变赭红,终于由赭红变黝黑了,脸上凸起了不规则的几个像疖子一样的疙瘩,疙瘩的尖头泛着白点点,这是原帅抓出来的,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清楚地知道,他已患有日光性皮炎。
原帅想,我可以去见团长了!
原帅真的见到团长了。团长是听说原帅中暑晕倒被送进团卫生队抢救之后赶到的。卫生队长对团长说,中暑已处理,但原帅这脸我治不了,小白脸变不回来了!原帅应答:“不要紧!”继而,冲团长一笑:“团长,我的脸合格了吧?”团长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合格,合格个啥!简直瞎胡闹!”
原帅提任八连连长的命令,团党委在团长检查菜地的当天上午已研究通过,只是一直等着野外驻训部队归来而没有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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