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语文教材编写理念

我一直讲,大学语文教材不能编成《大学文学》,不能编成《大学人文》,而必须是《大学语文》。我这样讲,很多老师觉得抽象,难以理解,那么现在我趁我的教材修订之际,在教材前言中把这个问题讲得再清楚一点,以供大家参考。

《大学语文》前言

大学语文是中国现代语文学科创建伊始就有的一门课,是与中小学语文三位一体不可或缺的一门课。“癸卯学制”这门课叫“中国文学”,是中国文章之学的意思,后来紧缩成“国文”一词。民国年间,由于这门课的公共基础课性质,又叫“基本国文”,又由于主要在大学一年级开设,又叫“大一国文”。1949年后,大陆高校一度取消了这门课,但不少学校仍以“文选与习作”之类的名称坚持开课。1979年南京大学匡亚明校长和华东师范大学徐中玉先生联合倡导大陆高校重开大学语文课,得到各高校响应,这门课的名称也正式确定为“大学语文”,至今已有四十年了。这是大学语文课的前世今生。

课程要通过教材落实,癸卯年间,有京师大学堂林传甲的《国文讲义》,民国时期,有《清华大学国文选》《燕京大学国文名著选读》,有郭绍虞独力编写的《学文示例》《近代文编》,有教育部敕令全国高校通用的《大学国文选》,亦有西南联大为反对部编教材复古倾向而编写的《语体文示范》。新中国成立之初有华北人民政府教育部教科书编审委员会编写的《大学国文》“现代文之部”和“文言之部”。大陆高校重开大学语文课后,有徐中玉主编、教育部高教司组编的《大学语文》,也有各出版社推出的国家规划教材《大学语文》,这些都是大学语文的宝贵财富。

本教材主编在学习大学语文历史经验和继承大学语文精神财富的基础上,形成自己对于大学语文教材理念的独特理解。我们认为教材编写必须先有理念,后有编写。我们已经出版的大学语文研究专著有《母语主题的大学语文》(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母语高等教育研究》(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现代大学国文教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即将出版的专著还有《大学语文课程论》、《大学语文教育史》等。在这些专著中,我们对大学语文的历史、课程性质、教材理念进行了深入的探讨,然后才敢动手编写教材。

我们的教材理念非常明确。我们认为,中国传统教育文史哲不分,整个就是一个“大语文”。“癸卯学制”开始现代分科教育,原先这个“大语文”中的内容一一独立成不同学科。但是无论什么学科的学习都仍离不开对语言文字“听说读写”的能力,这就是现代语文学科的任务。“听说读写”不能凭空进行,必须要凭借各学科的内容,这些内容构成了语文课的人文性。因此语文教材必然有两条线索,一条是课文内容所体现的人文性线索,一条是教材“听说读写”训练所构成的工具性线索。两条线索能否相辅相成形成有机的教学整体,是教材编写成功与否的关键。

历来大学语文的教材体例有多种尝试,有文学史体例,有文选体例,有文体体例,有人文主题体例,有文化专题体例……我们认为各种体例无可无不可,关键是是否同时还存在一条“听说读写”的线索,以及两条线索能否有机融合。否则你编写的可能是文学教材、人文读本、文化读本,而不是大学语文教材。本教材也选用了文学史体例,选用这个体例的理由,一则是老师们比较轻车熟路,一则同学们也比较能有兴趣。但是基于上述理由,本教材的重点则是在“听说读写”训练的设计。

有人认为中小学语文才讲“听说读写”,大学语文再讲“听说读写”就成了“高四语文”。这是不懂得“听说读写”的阶段性与发展性,在大学阶段,大学语文“听说读写”的训练,是为大学各专业的学习服务的,也是为同学们将来走上社会展开人生做准备,这两项任务,是中小学语文不可能承担的,所以认为大学语文不需要“听说读写”训练的想法是错误的。下面我们简单介绍一下本教材在“听说读写”方面的安排。

第一单元“子曰诗云”,强调的是《论语》《诗经》等经典读物,读了就要会用,否则,“虽多,亦奚以为?”“用”是“引用”,这是大家熟悉的一种修辞格,《论语》《诗经》中很多语句,至今都仍有生命力,子曰诗云,引诗用诗,赋诗言志,可以启发我们的哲思,寄托我们的情丝,同时还能提升我们母语的档次。“用”还是仿用,如《论语》“侍坐章”一课,我们就提示同学们仿照孔门弟子那样的“课堂笔记”方法,同时学习“语录体”的写作。

第二单元“说文解字”,本属“小学”、“文字学”,是国学的入手处,这是文学专业、文献专业的讲法。大学语文是公共基础课,目的是要提升同学们用字作文的能力,因此更侧重于“新说文解字”“俗说文解字”“字思维”这样的讲法,以及推介《在语词的密林里》《重返语词的密林》这样的读物,这是把文学史和今天的母语学习打通了。

第三单元“骈语与笔记”,介绍“笔记体”的写作。笔记体是与语录体相近又有所不同的语体,具有轻松易学的特点,今天同学们的微博写作、微信写作,实际上都可以视为“笔记体”的写作。假如再能通过《世说新语》一类作品,学习古人用欣赏的态度对待口语交流,那我们在生活中就无时不在学习语文了。

第四单元“近体与古体”,近体诗即格律诗,大学生要懂一点诗词格律,尤其是平仄声韵,陈寅恪先生说:“今日学校教学英文,亦须讲究其声调之高下,独国文则不然,此乃殖民地之表征也。”不仅诗词有平仄,成语也有平仄,同学名字也有平仄,汉语生活中处处都有平仄。

第五单元“流行与歌唱”,诗歌本来就是唱的,只是古代记谱不易,后来渐渐失传。失传并非完全坏事,而使歌词凸显,成为一代之文。今天的歌词还有没有这样的魅力了呢?假如在传唱之余,也能较多关注一下歌词,唱歌也成了语文学习。

第六单元“白话与文言”,白话运动其实在明清两代就已经开始(甚至更早),明清白话小说可以说是古代汉语与现代汉语的桥梁。现代汉语三大来源,其中之一就是古代汉语,大学语文学习文言文的目的,就是要学习“活在现代汉语中的古代汉语”,这是本教材文言选篇的一个标准。

第七单元“美文与译文”,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曾有一个“美文运动”,创作了一大批现代美文,以证明现代文也可以像文言文那样是美的,甚至更美。这个和同学们的作文训练就很有关系了。另外还有大量翻译文学,大学语文学习译文,则是要同学们关注现代汉语的另一个来源。

第八单元“图文与网络”,有人说今天是“读图时代”,似乎有点悲观。其实“图”从来就是“文”的重要补充,易学有河图洛书,诗经有名物图说,古人富拥图书资料称左图右史,今天同学们上网发图片,假如也能配合文字,那就也是语文作品了。甚至网络聊天也可以成为语文学习,五四以来几代语文学家梦寐以求的口语与书面语结合,也许到了网络时代才真正开始实现。

第九单元、第十单元“应用文阅读与写作”,应用写作是大学语文应有之义。天下文章一分为二,一为实用文,一为艺术文(文学),语文教学就是用实用文学习母语规范,用艺术文学习母语艺术,是规范与艺术的统一。应用文写作,不能光靠记格式和概念,学会使用应用文写作手册,可能是更重要的“学会学习”。

大学语文“听说读写”的训练还有很多,同学们可以自己在学习中慢慢体会。

以上说的是教材“听说读写”训练这条线索,另外当然还有文学史这条线索,即:先秦、两汉、魏晋、唐代、宋元、明清、现代、当代这八个单元题目,外加两个应用文阅读与写作单元题目。这些题目并非不重要,它们所包含的文学的、历史的、思政的、中国文化的内容,都是重要的学习内容。不过,大学语文终究不是文学课、政治课,历史课、文化课,而是训练学习文学、政治、历史、文化所必需的语文学习能力,这才是我们学习其他各门功课最重要的保障,正因如此,本教材坚决地把“听说读写”的安排作为教材的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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