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黄昏
作者¦清源
从城里回了一趟数百公里外的老家,没有提前告诉母亲。一路辗转换乘,到家门口已近暮色黄昏。院里的门却是紧关着的。
听到声响,原本不知在何处睡得正香的大黄狗被我搅了清梦,吠了一两声跑了出来。但看到是我的时候,显得十分的兴奋,嘤嘤地叫个不停,不时摇着尾巴,跳上跳下,或用脑袋不停在我脚下蹭着。轻抚摸着它,然后打趣道:"你怎么自己在家,知道我母亲在哪做工?"本就是一句玩笑之语,却不想它似听懂了,对着我汪了一声,就往门院外跑去,还示意我跟上。于是放下背包,随着它往自家农田的乡间道路走去。
暮色微浓,太阳如一个深红的大柿子挂于树梢。乡间的黄昏辽阔而静谧。大黄在我的前面走走停停,不时回望,我则缓着步子,欣赏着这久违的黄昏。
其实,城市里并不是没有黄昏,只不过它似乎只定格于墙上的挂钟。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到日暮,华灯遂起,便把那抺斜晖吞噬。加上平时写字楼或办公室里的辗转上下,若非有机械钟表,手机的报时,恐早已忘记窗外的黄昏曾经来过。乡下则不同了,没有过多烦琐嘈杂,没有夺目的灯火。有的是小山如眉黛,田野纵横平阔,村子错落,鸡犬相鸣,以致黄昏落日这平凡之景也变得十分美好。才那么一小会儿,西边的云霞就燃烧得极其热烈,那金红的光芒轻轻地渲染着周遭。房子、山头、树木、稻田等都披上了金色的纱,并与暮色中升起了袅袅炊烟相互交织,温馨而亲切。
“阿源,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一会儿了”,我应声道。迎面正好走来扛着农具回家的邻居五叔,远远便向我招呼着。
“我妈也在上田里做工吗?”我向他询问。
“是了,不过这点也应该回来的路上了”。
继续在这暮色中走着,此时太阳只剩下小半边脸了,红霞渐淡。在我与人聊天时,大黄竟乖巧地在不远处等着,不一会就到了自家田边的路缘上。
正值初夏时节,田边的溪流潺潺悦耳,水稻生机盎然。有的稻田地势高,有的低,一畦连一畦,被狭长的田埂划开,在晚风的吹拂下如绿浪涌动,又仿佛是钢琴中跳动的琴键。此刻农田里只剩下一个忙碌的身影了,在缓缓移动着,一时弯下,一时直起,还不时往田埂抛出刚清除出来的稗草。对于稗草,若没有农事经验的人往往不易分辨出其与禾苗的真假。虽然现在也有专除稗草的农药,可往往除之不尽,因此母亲才要动手拔掉。在乡下,关于稗草还依旧流传着这样的农谚:"好种出好稻,坏种出稗草;稗草拔光,稻谷满仓"。此时暮色的绰约中的母亲,一直重复相同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路缘边注视她的我。
我想到,记忆中母亲一贯起早贪黑,十分的辛勤。父亲自我上初中后便在外地打工,所以母亲就一个人负责打理家中的生产,既有山上的,也有水田里的。读书时,只要一放假,我也会参与到这样的农活中,只不过大多时候,她没让我忙活多久,就赶我回去看书。如今在外地工作,回来的次数少了,帮农的时间也少了。后来为了与母亲联系方便,给她配了个手机,可若白天的时候拨打她的电话,往往都是无人接听的。等到可以接听到她的声音时,已近八点。而电话这头的我也可以猜到她定是刚从田里到家不久。可现在真实看着这一幕时,心里不由地打着颤。大黄狗不知何时跑了下去,顽皮地在稻田里蹿上蹿下,惹得母亲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大声斥责它,担心糟蹋了庄稼。
“妈一一”,我向她的方向唤了一声。她似乎微微地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洋溢着惊喜。
“什么时候回来的,没见你说呀!”
“刚到家,没人,就上这来了”。我一边应着,一边脱下鞋,卷高裤脚就走到泥泞的田埂。
“不下来了,天暗了,我收工了,看不清咯”。
我知道母亲是不想让我下田,怕我脏了衣服,也怕我赶一天车累着了才故意说的。但殊不知她才是那个最辛苦的人。不过想着能让母亲早点回家,也就默然了。我顺手拾起田埂的农具,抢着扛在肩上,在旁边静静地等着。劳累了一天的母亲,灰白的发丝有些许散乱,卷起的裤腿和上衣也沾了泥水点点。
我叫上了大黄,和母亲往家的方向走去。此时夕阳的余晖早已销匿,虾青的暮色笼罩着整片田野,村子次第亮起了灯,空气中飘浮着稻禾散发的清香。
202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