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印记 |《老省中那棵雪松》——65届校友金曾豪
卷首语
江苏省常熟中学,自1938年建校以来始终秉持爱国、担当、实干的精神,这种精神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省熟中学子;学子们也时刻铭记历史,形成了自学、自治、自强的学风,让省熟中精神传承至今。
历届校友怀着拳拳真情,用温暖的笔触,追忆似水年华,重温省熟中(国立二中)求学生涯,分享点滴成长故事。这一篇篇文章就是一个个省熟中人的心声,在历史长河中回荡,却不会因时代久远而黯淡。我们再次读起这些文章,透过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物,感受到的是省熟中(国立二中)人对母校的赤子深情,对家国的使命情怀,对后学的殷切期望。
这一份份真情,穿越时空,历久弥新,汇聚成省熟中人共同的精神家园。如今将这些回忆文章和诗歌,介绍给广大校友和关心我校发展的各界朋友,让我们一起感受这一份省熟中人共同的精神与力量。
今天是江苏省常熟中学建校83周年校庆日,
特将65届校友、国家一级作家金曾豪的回忆文章刊发于此,
让我们拾起对母校的点滴记忆,
重温那段青春而难忘的校园生活
……
老省中那棵雪松
金曾豪
省中迁建了,校友们有点惆怅,有点心疼,生出琥珀色的乡愁。好在有一棵高大的雪松标志着校园旧址,给了大家一个情感的寄托。1994届的校友做了件好事,在树下立一块石,刻:江苏省常熟中学旧址。
我们1965届校友毕业50年聚会,得到母校的热情接待,心里暖暖的,也为母校的发展欢欣不已。即便如此,同学们还是相约寻到了那棵老树,在老树旁的天茗茶室盘桓半日,开了一个计划外的怀旧茶话会。
50年够长了,足够让一个人从少年走进老年。50年够短的,只够我们从事一个事业,营造一个家,怀念一个学校。相信每一个同学,都可以把50年的经历写成一本厚厚的书,可雪松下的怀旧会,每个人都删掉了50年,说的全是50年前那青葱的岁月。
母校,班级,老师,同学……
言穆英老师是我高一时的语文老师。言老师捧几本书走进教室,便是一堂的娴静,一堂的隽永呢。我不愿当语文课代表。言老师说:让你当代表是有缘由的,因为你考进我们省中时作文成绩很突出噢……那时,高考中考的成绩是不公布的,所以她这样说。现在想来,言老师轻轻说出的那一句话,于我是多么重要啊。
徐鳌老师是我后来的语文老师。徐老师讲课娓娓道来,从容不迫,简约而又丰富。简约是因为出口成句,别无赘语;丰富是因为旁征博引,举一反三。徐老师喜欢当堂朗读,在抑扬顿挫之间把原文的情感意趣,还有难于言说的“语感”一并传递到位。特别喜欢徐老师的板书,他写一句,我在下面临一句。他的走笔亦如朗读,疾徐有致,按提有法,那节奏感煞是动人。可惜徐老师很少板书,一堂课下来寥寥而已。
那时乡村初中不开英语课,我们从乡镇初中考进省中的学生就得在三年之中修完六年的英语课程。紧赶慢赶,踉踉跄跄,辛苦太多了,自然兴趣索然。沙桦老师盯住我们几个乡镇来的同学,每会在下课之前点名去他的住处背诵课文。他点名不说姓名,只说学号。我是8号,最怕他说出“eight”这个数字来。去他住处,他总是和衣躺在床上午休,所以他不会点女同学的号。在他的房间里只有英语,你可别说汉语。听我们报到,他笑一笑,说“begin”,就闭上眼睛听我们背书。别以为他朦胧了,他可不会放过一个词,一个句。
后来的英语老师是陆希绩老师。陆老师不像沙老师那么严肃,浅茶色眼镜后总是一双笑盈盈的眼睛。有一次,他带上我们几个去公园开“英语小灶”。大家围坐在王石谷亭旁边的山坡草地上,听他背诵一篇课文,让我们好好领略了一下英语的音韵之美。那篇课文的开头是“Long long ago”。
我很怕物理,第一个学期就考砸了。物理老师邵祖淦老师偏是班主任,让我尴尬万分。寒假里,我意外收到邵老师寄我的辅导材料,附信说:有空就看看。有他这份热忱,我没空也该看看了。
是的,省中的先生们就是这样的认真,这样的亲切,这样的书生气。师恩难忘,难忘的其实就是这些看似平淡的点点滴滴。
晚饭后到晚自修前那段时间,我大多消磨在图书阅览室。吸引我的是那些文学杂志。阅览室旁边有六角亭,立着些报架,可在那里浏览各种报纸。年少无畏,看着看着,我开始鼓起勇气向报刊投稿了,就像长出新角的小鹿到处用头去碰撞呢。有一天,我居然在《文汇报》上看到了我的文章。虽是豆腐干文章,却也让我激动了一回。强惠元老师找我去鼓励了一番,还叮嘱我拿到稿费别乱花。我还真听话,用稿费买了一个笔记本和一只口琴,这不算乱花吧。
说“听话”是自我表扬,少年的我也能自说自话,比如每会约一二同学逃掉第二节夜自修溜出去看电影。省中宿舍紧邻虞山公园,围墙很高,一关门别想进得去,可我们自有“胡志明小道”可走——从隔壁城效公社机关“而今迈步从头越”。后来得知,管宿舍的老师其实是知情的,秘密通道是“无意间”留给爱看电影的少年的。有时候,宽容也是一种可贵的呵护。
常以“桃李芬芳”描写校园。在校园里栽一片桃树真的是好。老省中就有这样一大片桃林,一大片美丽了几十年的桃林。是的,在我们的记忆中,母校总是以一片瑰丽的桃红作为背景的,母校总是以一种端庄、俊朗、彬彬儒雅作为基调的。
老省中有四幢教学楼,东西分列,两两相对。现在还能得见的这棵雪松当时并没这般高大。在同学们的记忆中,倒是教学楼之间那一大片蓬勃的桃林留下的印象更深些。桃树正年轻,春风一动,花发满枝,便是春深如海的样子。蝶来了,翩翩舞蹈,叫人目不暇接。蜂来了,嘤嘤歌吟,叫人耳朵背后生出来麻酥酥的感觉。握一卷书穿过林中小径,腮上染了些绯红,书页似乎有了隐约的芬芳了。
当年风行请老贫农忆苦思甜。因为会堂(兼食堂)正修理,又下雨,那天的忆苦会开成了“走廊会议”——全校师生分坐在四幢教学楼的上下走廓,老贫农就在3号楼上走廓里通过麦克风作忆苦报告。报告的内容不记得了,记得的是那天省中校园的别致风景。想想看吧:在霏霏的江南春雨里,一千多少年学子长时间围对着一片花开满枝的桃林是何等的青春生动!那团团红霞,那点点绿意,弥漫着,晕化着,竟把雨雾也染为桃红了呢!许多校友都记着那一片桃林,记着那一天春雨桃花的浪漫聚会。此事或可成记忆,只是当时已忘情。
那时候,教室后的黑板就是班报,办得一块比一块认真。我们班的板报名为《奔腾》,挺有文学范儿。“观点”栏目最为活跃,围绕一个话题七嘴八舌,你方唱罢我登场,全是书生意气,赤子情肠。我当过轮值主编,煞有介事地组稿、编辑、版面设计、抄写出刊,无意间为我以后的文学生涯作了预演。校级的板报群《熟中青年》有二十多块黑板,一长排绵延几十米,蛮有点气势的。有一次搞“春游诗会”,征稿启事一登,编辑部在一周内就收到了数百首诗稿。有一些诗作是应征者喝了一碗稀粥冒雨登上虞山之后勃发的诗情。诗作定还幼稚,大多还是打油诗级水平,但那一份风雅的情怀却是那样的清俊可爱!
其中一块黑板是我抄写的,尽力模仿徐老师的字。那一天徐老师从长长的黑板群前走过时,我非常紧张——我希望徐老师能注意到我抄写的那块黑板。徐老师好像在那块黑板前作了小小停留,又好像没有。此后,我怀念徐老师时,眼前出现的就是徐老师缓缓远走的背影。皎皎西窗月,楚楚少年心。回望中的校园时光原有无数金碧。
我的高中三年,正值国家“三年困难”末期,物质匮乏,精神却是振奋和饱满的,因为省中校园里集合的是这方土地上最优秀的少年学子,因为省中校园里氤氲着涵养了几十年的名校风范。何况,我们又遇上了“学雷锋”的时代热潮。
为了砥砺情志,我们班几位同学悄悄发起过一个与环卫工人一起拉粪车的活动。凌晨4点半起床,各自赶去分配好的厕所,和环卫工人一起掏粪,然后把粪车轰隆隆地拉到菱荡沿粪站卸货。我分配到的是周神庙弄的厕所。从那儿把庞大的粪车沿着颠簸的麻石街路拉到菱荡沿,于我是很重的体力活了。每次都是一身汗透,头发都是湿漉漉的,回到宿舍提井水擦一遍身,喝一声“啊哈”,便是一天的精神抖擞呢!活动是秘密进行的,还是我后来在作文比赛的应征稿中不小心泄露了秘密。少年的我们发现:心怀一个“正义的秘密”原来是一种幸福,是最能滋养人心的。若干年后,我到文化馆工作,发现周神庙弄那个厕所正在文化馆的后门外。天意高难问,生活中就是有这等奇异的巧合。
岁月,青春,成长……
往事并不如烟。这么多老同学坐在留守母校旧址的雪松下。那么多娓娓叙说的同窗往事,如水珠般汇成潺潺清流,载着我们溯时光而行,去探访我们春风桃李的母校,重回我们清贫而明媚的青春时光。
老省中迁建了,省中的风气和精神却没有飘散,正在新的校园里云蒸霞蔚,就如眼前这棵葱茏的雪松。
有一首眺望岁月的歌叫《天边》:
“天边有一棵大树,
那是我心中的绿意。
远方哟一座高山,
那是你博大的胸襟。
我要在树下弹琴
编织美丽的憧憬……”
省中校友,有空去看一看那棵老省中的大树吧。
作者简介
金曾豪:1965届高中校友,国家一级作家、研究馆馆员。中国当代重要儿童文学作家,获国务院颁发的对有突出贡献专家的政府特殊津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