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鼓楼遥望明皇陵
凤阳,被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定为中都。成为与南京、北京三足并存的帝都。趁着周末天气晴好,我开始了中都之旅。
中都之旅,首站便是府城镇遗存的鼓楼。远远地望去,在一片现代建筑丛中高高地矗立着一座青黑色的楼宇。还没有走近它的身旁,鼓楼那600多年的古朴气息早已遥遥扑面。
它坐西向东,由台基与谯楼两部分组成,是我国现存最大规模的鼓楼。鼓楼周边的复古建筑则像哨兵一样保护着它。它的东面是人头攒动的热闹广场。
仰视鼓楼城墙,冬日的暖阳,大气地把金辉洒满在它的身上,辉映着城砖的青色苍茫。朱元璋亲书的“万世根本”四个大字,牢牢地砌在城墙上,俯视着喧闹的广场。
某个农垦集团控股的房地产公司的条幅长长地披挂在鼓楼上,雄踞在“万世根本”的北方。朱元璋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君临天下时,“士农工商”四个阶层里地位最低的商人,600年后会把广告打到他的御笔亲书旁!
朱元璋的“万世根本”是什么呢?是不是重农抑商?农业是人类抵御自然威胁和赖以生存的根本。只有在农业发展的基础上,才能谈工业的产生和发展,才能谈旅游等第三产业的壮大。如果他知道一些地方弱化了基础产业的发展,没有足够重视农业,拿宝贵的耕地去开发房地产,不知道他会不会龙颜大怒?不过,也许他转变了观念,与时俱进地当起了全国房开联盟的老总!
宏伟的鼓楼静静的巍然矗立,含笑轻语,它只是一个朝代的遗存。如何解读前人,那是后人的权利。如何借鉴前人,那是后人的眼光。
与鼓楼东面的嘈杂截然相反,在鼓楼的西面,泾渭分明似的没有一个摊贩!而是荡开了水波浪一样的汽车。汽车们见缝插针地停靠着。如果没有石墩隔离的话,爆满的汽车可能会炸进城门洞里。遥想当年的朱元璋,尽管贵为开国皇帝,也受生产力发展水平的制约,无发享受汽车这种消费工具。但是,正享受现代工业文明的一些人,观瞻着巍峨的鼓楼,却又垂涎起大权在握者的特权与威仪。
鼓楼城门洞附近随处可见人们的液体渍痕。以至于想在这里留下独立的身影,找个合适的取景地点却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许多图片都会有他人的身影,这才明白做一个纯粹的自己有多难!一些情况下是要与人混搭的。
中都之旅的第二站是明皇陵。它位于府城镇城南七公里处。我离开鼓楼到达这里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依然可见吊古的人群络绎不绝。走近神道石象生的时候,传来凤阳花鼓的声音: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说起曲调哀婉的凤阳花鼓,倒是印象深刻。据说朱元璋建立政权不久,江南巨富沈万三主动出资帮他修建城墙。触动了贫民出身的朱洪武的敏感神经,迁怒于所有江南巨户富商。没收他们的财产并移民到凤阳,不许他们随便离开。威压与积怨这对矛盾在漫长的日子里发酵着。每逢佳节倍思亲,终于,在过年的时候,他们争取来了回乡省亲的机会,但是盘缠自理,过完年还必须回来!
那些曾经的江浙富户们早已衣衫褴褛,食不果腹。何来盘缠!但是,思乡深情促使他们想方设法筹集路费,于是,凤阳花鼓应运而生。他们一路卖唱换取微薄的资费,只是为了回家看看!只是为了梦里的江南!冬风呼啸,白雪纷纷飘落,一队队蓬头垢面的思乡人,卖唱也在向着家的方向……
凤阳花鼓还在打着“强古隆冬强”,似乎有太多的关于专制与民主的故事要诉说。可谁又去倾听呢?是神道上匆匆的人流吗?观光的人群,有的在开心的笑着,紧紧抱住石象生,正虔诚地拜服在皇权脚下,渴望也能成为被顶礼膜拜的人。有的正在摄影摊位试穿着龙袍霞披,希望带点贵气回去。
我的心充满惆怅,只为了今天的人们,还在唱着明朝的歌谣!我的心又充满希望,因为神道两侧的苍松与红梅正郁郁苍苍!是的!它们迎来朝霞、浣洗清风、点亮天上一盏盏的星灯。六百多年来,尽心尽力地倾听凤阳花鼓批评专制、渴望民生。
沿着明皇陵的神道前行,过了金水桥,有一片树林,植满苍松翠柏。一堵打印着享殿原貌的幕墙迎面而立。告诉你这里是享殿原址。曾经供奉着朱元璋父母的灵位。
明朝末年,张献忠起义军攻占凤阳,火烧明皇陵。享殿等建筑随之涂炭升烟。清初康熙年间,凤阳灾荒、物资匮乏。当地百姓扒拆皇陵的砖木变卖谋生。到乾隆年间,明皇陵的地上建筑已经荡然无存。抗日战争时期,侵华日军大肆砍伐陵园松柏,用到淮南等地铺设铁轨。在我的文章《城市记忆:九龙岗老火车站》中有一张图片,铁轨铺设的枕木估计就取自明皇陵。至此,郁郁葱葱的陵园变成荒芜的土堆。
新中国成立后,明皇陵在十年动乱期间又遭到一次破坏。一些石象生被敲断部分组成,造成进一步的残损。
站在享殿遗址,可以看到一片新栽的松柏。丛林中零散地摆放着几个巨大的石础。能够料定当年的享殿气势恢宏。也可以想到那时有许多劳役民夫在此挥汗流血。
元朝统治者实行阶级压迫政策。朱元璋的父亲,这位饥肠辘辘的贫民,活着的时候,连自己正式的姓名都没有,只能结合他的出生日期五月四号而形成姓名朱五四。他肯定不会想到生前含垢忍辱,被压迫在生活的脚下;死后会高高凌驾在另一群迫于生计,忍辱负重的贫民头上!
为什么必须是一群人压迫另一群人?为什么不能普天同庆于我们的苍生?有感于现代的政治文明,已经让民众享受到了法律意义上的人人平等。
穿过享殿遗址,在明皇陵神道的尽头是一座土丘,那是朱元璋父母的墓地。墓地周围和顶上的树木被游人缠裹着或红或黄的布带。土丘被观光怀古的百姓踩出几条小路。旁边插着一面宣传牌,提醒着游客注意行为的文明——“注意您的脚下,我躺在这儿600年啦!”
一对年轻的父母带着儿子对着宣传牌走过去,一边爬着土丘一边对儿子说:“这是皇帝为他爸爸妈妈选的风水宝地。你长大了也要为爸爸妈妈选风水宝地。”
风水宝地?朱元璋17岁那年,他的父、母、长兄贫病交加,相继染病身亡。死无葬身之地,同村的好心人刘继祖实在看不下去就施舍了一块荒地。朱元璋与二哥用破衣服把母亲尸体裹了,抬到坟地准备草葬。路过一座土丘的时候,突然雷雨交加,两人只好跑去避雨。等到雨停回来的时候,他俩发现塌方的黄土已经把遗体掩埋了。俩人食不果腹,体力不支,世态炎凉又无人帮忙,只好流着辛酸的眼泪无奈地离开。
三十五年后,朱元璋当上皇帝,第一反应就是迁葬父母离开这片恶土。风水宝地?那是对胜者为王的阿谀,那是谀墓不实的流弊。眼前的一幕让我想到在凤阳临淮关登天的八仙之一蓝采和所唱的《踏踏歌》——世界能几何?红颜三春树,流年一掷梭。古人混混去不返,今人纷纷来更多……
我在返程途径享殿遗址的时候,再次偶遇了风水宝地一家人。我们都留步在零散的巨大石础前。妻子说享殿应该重建,文革把它拆了太可惜了。丈夫说享殿应该重建,文革把它拆了太可惜了,空空一片,游人来这里什么东西也看不到了。
他们的话语,真实地反映出部分人的意识。一些人只要看到古建筑物毁损,就会条件反射地痛陈是文革的罪恶。其实不然,暂且不说人为地破坏,仅凭风吹日晒和人们出于生产生活的需要自发处理,就足以把一切轻易地改变。文革固然有荒谬的地方,随口把责任都推卸给文革,也是不客观不具有反省精神的错误做法。
我向来心直口快,马上对风水宝地夫妻说,享殿不是文革时期拆除的。它的毁损是个渐进的过程,从明末到民国,一直没有停下过。不能因为文革的诟病,而让它背负一切罪名。还有,重建享殿的观点也是错误的。游人看到荒芜与残缺的存在,这也是一种真实的景致。它客观地记录了历史的沧海桑田。
景物是事件的载体,景物的变化就是历史的变迁。如果凤阳明皇陵的享殿要重建,南京明孝陵的享殿也要重建,都去重建吧!那又陷入了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的窠臼。更何况目前的国力财力民力也不允许。怀古是为了谏今,不是仅仅为了看复古的建筑。更不是为了机械重复过去的一些落后制度。
同行的友人说我真是不识时务。人家两个人都说是文革时期破坏的就是文革时期破坏的,你一个人还抬什么杠。少数服从多数你不懂吗?都说文革不好,你还替文革说理。崔老师就是不会站队!这要是搁朱元璋那会儿,我会被就地杖毙。什么意思?当场打死!连移民到凤阳的机会都没有。
我笑了,社会制度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正在享受着有史以来最大程度的民主。仅凭一句话,不经过法定程序就置人于死地的专制做法已经不复存在了。看来怀古不虚此行,那就留影纪念吧。
《凤阳:鼓楼遥望明皇陵》 2015.3.10
敬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诗意八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