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水散文】第五十五期｜妈妈吃素
你把周围的人看作魔鬼，你就生活在地狱；你把周围的人看作天使，你就生活在天堂。
妈妈吃素
文｜钟素艳
这文章里说的妈妈，是表弟的妈妈，我的姑妈。
春节时，我见过她一次。那以后，我就一直想写一篇文章。迟迟没有落笔，是因为一想起她，我就有种想哭的感觉，有种担心碰坏了什么好东西的退缩。
姑姑来的那天，我在楼下接她，陪她一同来的是她的大儿子和小儿子。七十岁的老人了，身体瘦弱但还算硬朗。涤纶的厚外套显得有些宽大沉重，裤子是多年前时兴的结实得一辈子也穿不坏的化纤料，有直愣愣的永远不倒的裤线，一双胖头胖脑的黑色皮棉鞋上贴着一朵突兀的红色花朵。这个普通得有点可怜的老太太，一生抚养四个儿子。如果她有一个女儿，也不会是这番打扮。但她哪里理会这些？她的精气神是她的穿着无法裹挟和压抑的，她的骄傲是那些陈旧的装扮所抹煞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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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说起她在部队当师长的大儿子、在高校当教授的二儿子、在中学当教师的小儿子，老人喜笑颜开，这三个儿子各个是她的荣耀。这荣耀足以抵消孩子们成长时漫长岁月的贫困和劳苦，足以忽略母亲青春年华以至整个生命的所有消磨和无奈。
可是，人生的完美都是残缺的，这残缺在完美的光照之下，外人如何看得见，如何体会得到其中的苦累和焦躁？可亲人们真正的关心还是不能避讳和搪塞的。况且，亲人间的倾诉何尝不是对苦痛的一种消解？唯一让她紧锁眉头和不停叹息的是她的三儿子。三儿子高大帅气俊朗，是名威武刚毅的警察，事业蒸蒸日上时，竟患了抑郁症。她的好日子好心情一下子崩塌了暗淡了，甚至绝望了。她竟然把他交友不慎的后果揽在自己身上，埋怨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时刻提醒。在她看来，孩子的成功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而孩子的失败都是母亲管教的失职。在三儿子患病的几年间，她整日担心他自杀，一次次险情，让她不敢睡觉，不敢出门，不敢离开他半步！她想尽办法开导他鼓励他，忍受他的忤逆和烦躁，忍受他的声嘶力竭或者极端沉默，还要帮着持家照看孩子，真是心力交瘁。但她没有埋怨，没有腻烦，没有难以支撑时的索性放弃，甚至决绝地一了百了。一个劳苦了大半辈子，终于可以松口气，坦然地享受晚年幸福的老人，竟然每天绷紧了神经，陀螺一样无休止的旋转。她认为，只要儿子在，就是她的福，无论怎样的罪，她都能受。
我揽着她，胳膊瘦瘦的，骨头硬硬的，心也是韧韧的。如果确定，她会毫不犹豫地为了儿子的痊愈放弃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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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烤鸭、大虾夹到姑姑的碟子里。
她阻止我说，你们吃吧，我不吃这些东西。
我一愣，举着筷子进退两难。
在一旁的表弟说，妈妈不吃肉食，妈妈吃素。
我知道，以前姑姑家的生活一直拮据，靠姑父做教师的工资供几个儿子上学，几乎捉襟见肘。姑姑就去打些零工，给泥瓦匠做小工，和泥，运料，辛苦得很。孩子们今天这个回来要学费，明天那个回来要伙食费，自家的积攒让她难以应付。但姑姑从没有让孩子们感觉到父母有难处，总是说家里有钱，都早已准备好了。然后，趁孩子们吃饭的时候，她偷偷地出去借钱。街坊邻居都羡慕她家孩子争气，知道她和善要强，从来没有拒绝的时候，都是尽力救急。这种生活条件下，她自然节衣缩食，舍不得吃穿。
我说，姑姑，现在生活好了，什么都不缺，要好好享受啊。
她说，是啊。现在的生活是好啊，想吃什么都不是问题。想想年轻的时候，即使坐月子，也吃不上几个鸡蛋。
表哥说，妈妈年轻时，想吃也吃不到，现在能吃到了，她却不吃了！
我也颇为不解，姑姑，您信佛了？
不是
那就是养生，现在都讲究养生了，吃素对血管好。其实，你用不着吃素，你这辈子，身体太亏空了。
也不是。
那为什么吃素？
为了我儿子的病快点好，我宁愿吃素！
我惊呆了！姑姑是位伟大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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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农村老太太了，在各种医疗都无效的绝望里，为了孩子，她决定吃素！这是向苍天的承诺，还是向神灵的承诺，亦或是向心灵的承诺？面对信手拈来的美食，她选择了拒绝！除了死之外极尽所能，义无反顾。她也许知道，极度约束控制压制甚至摧残自己，和孩子病情的好转没有任何关联。可是，尽管愚笨无用，一个无能为力的母亲最后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我鼻子酸酸的，差点落泪。我也是母亲，为了孩子，也是尽其所能，可相比之下，仍然惭愧。作为儿女，我们对父母的良苦用心又体谅多少？
世间的大爱，唯有父母之爱。
（责任编辑：于海波 排版：王志胜 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钟素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理事，辽阳市作家协会主席，中国检察官文联文学协会理事。辽宁文学院第三、四届签约作家。其作品散见于《小说界》、《山东文学》、《海燕》、《鸭绿江》等文学期刊。已出版长篇小说《女人画》、中短篇小说集《蝉蜕》等四部。曾获最高人民检察院精神文明建设“金鼎奖”、《鸭绿江》中篇小说奖。现就职于辽阳市人民检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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