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水散文】严厉又慈爱的四姥(一)
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任你一一告别。 --仓央嘉措
严厉又慈爱的四姥(一)
文|贺东梅
2017年5月3日,对我恩重如山的四姥走完了她89岁的人生之路,使我肝肠寸断!回想我这一生,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是四姥和四姥爷给我的,是他们给我的人生培下了第一锹土,打下了我各种好品行的坚实基础,他们的确是我地地道道的“导师”加恩人!
本篇着重说说我的四姥吧!
我是1962年来到黑龙江的那个边陲小镇上的四姥家的,一直快乐无忧地呆到1964年秋天,才非常不情愿地回到城市自己妈妈身边。
现在我清楚地记得四姨姥严厉教育我的几件事,它使我受益终生。
我从小就个子大,加上是城里来的,又比较聪明伶俐,还长了一张洋娃娃脸,所以,无论是家里还是外边,好像到哪大家都高看我一眼。上学前的那个冬天,隔壁王大姥的孙子病了,需要买七厘散,当时邻居中上班的上班,走不开的走不开,就我这样一个能“堪当大任”的人,王大姥还没零钱,无比信任地交到我手里一元钱,十万火急地求我到河北(镇上有一条穿镇而过的大河)的镇中心药店去买药。
我捏着有生以来所掌握的最大的款项,用最快的速度买回了药。可往外掏余款时我傻了眼,两个棉袄兜、两个棉裤兜掏遍了也掏不出一分钱!我清楚地记得那七厘散是七分钱一包,药店找给我是九角三分,不知为什么找的都是钢蹦,当时还想让给换成纸票,可没敢说,咋到家那沉甸甸的一堆钢蹦就没了呢?九角三分钱在那时可是大数目,四姨姥当时脸就变了,她从兜里掏出一元钱递给王大姥,都不让人家找,拽着我就回家了。
进屋四姨姥先把门划上,拿过笤帚疙瘩就是狠狠地一下子!她压低了声音,但更显得威严:“说,钱哪去了?!”我真是蒙头转向,我也想问天问地:钱哪去了呀!我只能说:“不知道”, 四姨姥更火了,笤帚疙瘩劈头盖脸地落在我的头上、身上,她一边打一边吼(已经顾不得小声了):“你是不是买糖葫芦了?是不是买糕点了?”“没呀、没呀,四姨姥,我什么也没买呀!”“没买钱哪去了?丢了?拿你当个人,就是个浮精,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你还能干点啥?!”
王大姥拼命在外边敲门,都喊差声了:“她四姨姥,你再打孩子我可不跟你处了,多大个孩子呀,钱让小偷偷去也说不上呀!”
四姨姥总算住了打,可我一连多少天不愿意出屋,我不是为这第一次挨打委屈,只是觉得让人看我是个“偷钱“的孩子感到耻辱。
开春的时候,我坐在门槛上,四姨姥教我拆棉袄,拆到兜那块,随着棉袄里和面的分开,“哗啦啦”地一串脆响,10几个钢蹦着跳着撒了满地——原来是兜口破了,我把钱踹到棉袄的夹层里了!我一个高蹦起来,冲着坐在炕上的四姨姥就喊了起来:“四姨姥你看,王大姥的钱不都在这吗?你还打我、冤枉我!”
四姨姥不能在孩子面前输理,仍然理直气壮地说:“打你怎么地?我就打你个马大哈!干什么事都顾头不顾腚,毛毛草草,不打你还留着你!”但是晚上睡觉时,四姨姥以为我和小姨睡着了,她小声对四姨姥爷说:“溜须狗这孩子可不好管,让她抓着理可了不得,你没看今天她抓着理的样子,换了倔巴头借她个胆儿也不敢!”四姨姥爷说:“那你以后就别没头没脑地打孩子,什么事讲明白不就得了!”四姨姥不接四姨姥爷的话茬,她从来没承认过自己有错,只是顺着自己的话说:“敢讲理、能讲理的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这孩子错不了!”
虽然四姨姥嘴上不认错,但从那以后,我真犯了错,我自己都认为应该挨打,可四姨姥却不再轻易打我。
比如,1962年的春节前吧,困难年头还没过去,妈妈肯定是因为不给一分钱就把我送到四姨姥家,过意不去,也是想我,就给我和小姨每人买了双当时在城市里都比较罕见的翻毛棉皮鞋,在满大街的都是胶皮棉靰鞡的农村,简直就是凤毛麟角!四姨姥说,那鞋得100多元一双,在当时,是天价了!
过年了,四姨姥才让我们穿上这金贵的鞋。用四姨姥的话说,小姨是“恨不得把脚扛起来走路”,高抬脚、轻落步,生怕弄坏了鞋;我则跑到对着大街的前门口,那有块大青石头,夏天坐着乘凉用的,我生怕别人看不见,站在那大石头上,把脚轮换着举得高高的,恨不得拽别人来看。后来举得累了,就装作不是故意的,轮换着用鞋后跟碰大石头,“咯噔、咯噔”既有响又有动作自己还不累,引来大家不少羡慕的眼光,自己觉得美极了!
晚上回家脱鞋时傻眼了——两只鞋的棕色亮皮后跟都变成白色的了,白花花地皮子翻翻着,整双鞋都成了“翻毛”的了!我脸都吓白了,还加上心疼,看看小姨那还跟新的一样的鞋,我死的心都有!我觉得这顿打是逃不过了,自己就把笤帚疙瘩送到四姨姥手里。万没想到,四姨姥掂量着手里的笤帚疙瘩竟乐了:“冲着你这知道错了的劲,也冲着过年,这笔账给你记着,今天不打你了!等明天把那鞋打上棕色鞋油,还能穿。”
过完年的一天,一早起来,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夜里的一场大雪,使世界变得雪白!原来因为我腿不好(败血症留下的后遗症,我的右腿膝盖后面的深部血管堵塞,形成了静脉曲张,右腿比左腿粗1.5厘米,胀呼呼的感觉陪伴了我的一生),倒垃圾这样走路的活也不让我干,可那天我看见棉絮一样柔软洁白的雪,喜欢极了,就自己抢着去倒垃圾。
垃圾堆在离家有一段路的大道旁,道两边都是农田了。早晨,因为下雪,路上还没有多少行人,到处是一望无际的白雪,连树枝都穿上了厚厚的、胖乎乎“雪棉袄”,屋顶也盖上了厚厚的、白白的“雪棉被”,每家每户的柴禾跺、农田里没拉回家去的玉米杆跺等等,让雪一盖,都成了白白胖胖的“雪蘑菇”——直到今天我也认为,东北农村的雪景是最好看的了!
那天,平时脏脏的垃圾堆也让大雪盖得严严实实,一片洁白。白白细细的雪上面,只倒了一堆谁家“打炉筒子”(清理打扫烟囱里面挂的烟囱灰,东北农村叫“打炉筒子”)倒出来的黑灰。雪白雪白的地面上,那烟囱灰显得漆黑漆黑,黑得那么可爱,那么纯粹,那么招人喜欢,仿佛都不脏了,是非常洁净的东西。我扑过去,扔了手里的垃圾盆,情不自禁地就去踩那细发发的烟囱灰。一踩一股烟、一踩一股烟,直到把那烟囱灰踩成了一堆“黑雪糕”!空旷的雪白的原野里,一个快乐得忘记了一切的小姑娘踩了一早上的烟囱灰!
这快乐我保持了整整一天,干什么都哼哼着歌,小姨呲哒我:“你牙疼啊?唱歌都跑调,衅嚷人,别唱了行不行?!”,我照唱不误。后来连四姨姥都说:“你捡了金元宝了咋地?”,我只是笑,不能把心中的秘密说出来——那雪地上的烟囱灰印在我心中一生,那踩上去的感觉和快乐只有我自己知道,说给谁,谁会理解呢?不说我精神病才怪!
可到了晚上,一脱棉裤我自己都吓傻了:两条腿漆黑漆黑,像黑木炭一样!那一瞬间全家人都“妈呀”一声,大家都问我怎么弄的,我自己刚开始也没反应过来,可马上明白了:是那烟囱灰!
我以为四姨姥肯定会雷霆大怒,哆哆嗦嗦、发自内心地认错:“四姨姥,早晨起来我在垃圾堆那踩烟囱灰来,我错了,你打我吧!”
四姨姥气得脸都变色了,她一边起来穿衣服,一边咬牙切齿地对我说:“别废话了,快把棉裤穿上,拿大洗衣盆进来,打温水洗!”
等我洗完腿,我以为四姨姥肯定打我,战战兢兢站在地上不敢上炕,四姨姥气急败坏地吼我:“还不快进被窝,挺在那里找打呢?!”
四姨姥爷这时也一边对我招手,一边鼻子眼睛一起向我示意:“快上炕、快上炕!你四姨姥不打你,还不快上炕!”
我上炕进被窝了,可四姨姥几乎一夜没睡,给我连夜赶出来一条棉裤!第二天早晨,我醒来,一条喧喧乎乎、干干净净的棉裤摆在我的被窝旁!当时我虽然不到7岁,可那份感动我记到了今天!四姨姥有妇女病,一个月要躺在炕上10多天,根本不应该熬夜,可她爱干净,为了让我第二天能穿上干净的棉裤,用四姨姥爷的话说:“简直不要命了!”
我穿棉裤时,都不敢抬眼睛,我不好意思看四姨姥,也不好意思看四姨姥爷和小姨,我觉得我犯了大错误,谁都对不起,在心里狠狠地下决心:“这棉裤我一定好好穿,不让它脏,明年四姨姥就不用做了!”实际上,四姨姥也好,我姥姥也好,她们谁都没让我穿过脏兮兮、硬邦邦、又短又小的“连冬数”的棉袄棉裤,在她们眼里,如果给孩子穿那样的棉衣,那家里的“老娘们”就是最懒、最丢人现眼的!四姨姥老说,穷不怕,再穷还没有水吗?再穷也不能脏的站到人前,再穷也要干干净净,一块补丁也要补得板板整整。女人就怕懒,女人一懒一家人都没好!
四姨姥那次没打我,但比打我还让我记得牢,让我记了一辈子!
REVIEW
读而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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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东梅|【衍水散文】童年的无忧往事
作者简介:贺东梅, 辽宁职工报副高职称退休,曾在《鞍山大学学报》、《当代工人》、《老同志之友》(下半月刊)任编辑;辽宁省散文协会会员,著有《达子香花开了》散文随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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