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57岁落魄词人与16岁妙龄歌姬的千年相思!
文人的风流,是不分年龄的。比如,北宋写手张先,八十多岁了还不闲着,又找了人十多岁的小姑娘,兴奋之余还写了一首小黄诗向朋友炫耀:
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
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
张先,号子野,“能诗及乐府,至老不衰”,是北宋词人中婉约派代表人物。张先是天圣八年的进士,尝知安陆,故人称“张安陆”。另外,张先还有个绰号,叫“张三影”。张先初以《行香子》词有“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之句,被人称之为“张三中”。张先对人说:“何不称为'张三影’,'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柔柳摇摇,堕轻絮无影’,都是我的得意之句。”世人遂称之为“张三影”。
“有客谓子野曰:'人皆谓公张三中,即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也。’子野曰:'何不曰之为张三影?’客不晓。公曰:'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此余生平所得意也。”(《古今诗话》)
张先的才情没得说,就是越老越不靠谱,八十多岁了不知收敛,还如此显摆,这就引起了另外一个著名写手的不悦,并当即赋诗一首,予以嘲讽: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个以诗相讥的写手,就是北宋著名文学家苏轼(东坡)。其实,苏东坡与张先本是要好的朋友,苏诗的调侃更大于讥讽。原来,74岁的张先以尚书都官郎中退休后,常往来于杭州、吴兴之间,与苏轼、蔡襄、梅尧臣、赵抃等人交好,或登山,或垂钓,吟唱往还,自乐自娱。
亦师亦友
在苏东坡的朋友中,老来还惹风流债的,并不止张先一人,他的另一位好友李之仪年近花甲之年,也曾恋上一位年轻漂亮而又才情满满的歌姬,并留下了一首千古好词。认真说来,李之仪不能算作苏东坡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而是苏的铁杆粉丝,一直将年长他11岁的苏东坡当成老师,可以说,二者的关系,是亦师亦友。
李之仪,字端叔,为沧州无棣(今山东庆云)人。沧州李氏是名门望族,注重子女教育。李之仪22岁就进士及第,可归于学霸一类。史称他才华横溢,以尺牍擅名,亦能诗。就是说,他不仅会诗词,而且还擅长公文写作,所以,当高丽王王徽死后,朝廷委派左谏大夫杨景略等人代表朝廷前去吊唁时,杨景略因早就听说了闻李之仪的才华,遂奏请皇上,请求李之仪作为公文秘书,一同出行。
李之仪与苏东坡结交,间接得益于范纯仁的助力。范纯仁也是名门之后,他的老爸就是北宋时期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次子。范纯仁为范仲淹次子,宋仁宗皇祐元年的进士,李之仪早年曾师从范纯仁。
哲宗元祐初(1086)范纯仁拜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李之仪遂被任命为枢密院编修官。不久,又为原州(今属甘肃)通判。与苏东坡,黄庭坚,秦观等人交往甚密,从而成为“苏门”文人集团的重要成员。
元祐末又从苏轼于定州幕府,朝夕倡酬。苏轼比李之仪年长,李之仪视苏轼如兄若师。苏轼对李之仪的影响极为深刻。《四库全书》称李之仪的文章“神锋俊逸,往往具有苏轼之体”。他的诗词文章写得好,在一定程度上是受苏轼的熏陶、指点;他仕途多舛,也与苏轼有很大关系。
不平则鸣
苏轼因与王安石意见相左,受到排挤,出职杭州、密州、徐州,再贬黄州,颠沛流离十余年。被贬黄州的苏轼,曾经的朋友大都避而远之,但是李之仪却对苏轼“一往情深”。对苏轼流放外地,李之仪不仅为苏东坡鸣不平,还积极联系一些旧日好友和官宦在朝中活动,以图苏轼早返京师。
期间,李之仪将自己对苏东坡的思念与想法,变成一页页诗书,远投黄州。苏轼接阅后,心情十分激动,旋即复《答李端叔书》,直抒胸臆,表达了自己已厌倦官场游戏,淡泊利禄声名,与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乐趣。此间,还有苏轼《与李公择书》、《次韵答李端叔》等,坎坷的仕途加深了两位文人之间的友谊。
李之仪如此为苏东坡奔走呼号,结果自已也受到牵连。到了元祐的年间,有司本来要升任李之仪为监内香药库的,但却遭到御史石豫的参劾,说他曾为苏轼幕僚,不可以任京官,终被停职。
因为摊上苏东坡这样个朋友,李之仪的好运似乎一下子就走完了,接下来的就是诸事不顺了。徽宗崇宁初,李之仪好不容易重返官场,提举河东常平,但是,不久又因得罪了权贵蔡京,于崇宁二年(1103年)除名编管太平州(今安徽当涂)。
痛失所爱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被贬太平州后,李之仪饱受频失亲人之痛——先是女儿及儿子相继去世,崇宁四年(1105年),他的夫人又撒手人寰。李之仪的夫人名叫胡淑修,常州晋陵(今江苏常州)人,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之家。其父胡宗质,翰林院大学士,外祖父施元长曾经是汝州知州,祖父胡宿为仁宗天圣二年进士,官至枢密副使。李胡二人婚后感情很好,相濡以沫四十年,一朝痛失所爱,其苦难言。
事业受到沉重打击,家人连遭不幸,李之仪跌落到了人生的谷底。这时一位年轻貌美的奇女子出现了,那个女子就是当地绝色歌姬杨姝 。说起来,杨姝并不是个没思想的普通青楼女子,而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巾帼侠女。
李之仪遭贬前一年的崇宁元年(1102年)六月,他的苏门大师兄黄庭坚被贬当涂,得任太平州知州,上任九天就被罢免,主管玉龙观。只有13岁的杨姝,就为黄庭坚的遭遇抱不平,并专门为黄弹了一首古曲《履霜操》。
《履霜操》的本意是伯奇被后母所谗而被逐,最后投河而死,是为其鸣不平之曲。“履霜”是指踏在霜上预知寒冬的到来;戒履霜之渐,以免祸患。
“《履霜操》,尹吉甫之子伯奇所作也。伯奇无罪,为后母谗而见逐,乃集芰荷以为衣,采楟花以为食。晨朝履霜,自伤见放,於是援琴鼓之而作此操。曲终,投河而死。”(《琴操》)
《履霜操》后为乐府诗名,北宋范仲淹一生只弹奏此曲,故又被人称作《范履霜》。《履霜操》其歌曰:
履朝霜兮采晨寒,考不明其心兮听谗言。孤恩别离兮摧肺肝。
何辜皇天兮遭斯愆,痛殁不同兮恩有偏,谁说顾兮知我冤。
5/千古名篇
杨姝与李之仪相遇时,才刚刚16岁,而李之仪已是57岁的落魄老翁。但是,年龄的差距,并不没阻挡杨姝的善良之心。两人偶遇后,有感于李之仪的不幸遭遇,她又弹起那首曾经为黄庭坚演奏过的《履霜操》,这恰好触动了李之仪内心深处的隐痛。李之仪对杨姝一见倾心,把她当知音,接连写下几首听她弹琴的诗词。这年秋天,李之仪携杨姝来到长江边,面对知冷知热的红颜知己,面对滚滚东逝奔流不息的江水,心中涌起万般柔情,写下了一首千古流传的爱情词——《卜算子·我住长江头》: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李之仪的这首《卜算子》,被选入《宋词三百首》。其词深得民歌的神情风味,明白如话,复叠回环,同时又具有文人词构思新巧、深婉含蓄的特点,可以说是一种提高和净化了的通俗词。这首词非常白话,即使不翻译成现代汉语,意思也人人可懂:
我住在长江的上游,你住在长江的下游。我们虽然同饮一江水,天天想念你却总是见不到你。
不管江水何时不再流?离恨何时才会休?我的相思从未断,愿你也能像我牵挂你一样牵挂我。
李之仪的《卜算子》是借女主人公之口吟出,更能将男女相思这一主题细腻的表达出来。词的上片写相离之远与相思之切。用江水写出双方的空间阻隔和情思联系,朴实中见深刻。下片写女主人公对爱情的执着追求与热切的期望。用江水之悠悠不断,喻相思之绵绵不已,最后以己之钟情期望对方,真挚恋情,倾口而出。
《卜算子·我住长江头》全词以长江水为抒情线索,语言明白如话,句式复叠回环,感情深沉真挚,深得民歌的神情风味,又具有文人词构思新巧,体现出灵秀隽永、玲珑晶莹的风神。《唐宋词鉴赏集》称:“李之仪的《卜算子》是一阕歌颂坚贞爱情的恋,有较高的艺术性,很耐人寻味。”
诵读全词,会有一种爱而不得的无奈。确实,一个是年近六旬、落魄异乡的孤独老者,一个是妙龄亮丽的青春红颜,两人很难携手同归,过上举案齐眉的甜蜜生活的。唯有检点深情,默默守望,不负相思了。只是,这一对难成眷属的苦命鸳鸯,无意中却给后世留下了一首传唱不绝的相思曲,也让他们的这一段苦恋跨越千年而没被时光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