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大理｜我们是如何用一辆电瓶车，骑上了红河源头？
猛烈的阳光恶狠狠地拍击着脸颊，乡间小路尘土飞扬，手臂上混合着汗水和泥土，一摸就留下一道道印记，汗水一滴滴地渗出，像午夜的潮水悄悄漫过发根，漫过脸颊，脸颊开始发红，一遍遍拿手抹额头，燥热感笼罩四周，挥之不去。脚下的电瓶车挣扎着越过一个拐弯，机身一顿一顿，像正在经历一场备受煎熬的胃痉挛，最终它发出一声暗沉的呜咽，猛地停了下来，使劲扭动把手，也不肯再往前走一步，过程只有几秒钟，却漫长得似乎过了几个世纪。这时候我举目四望，终于意识到，这下彻底完蛋了。
八点半左右我和南山在大理古城东门汇合，就地借了一辆电瓶车，开始向着巍山方向骑去。大理的八点半大约等同于东部的六点半，骑起来寒风刺耳，手指头也慢慢有点僵硬。这种电瓶车叫做环海电瓶车，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古城的街头小巷都有挂着牌子的店家在出租，顾名思义主要用来环洱海骑行用的，洱海周长130公里左右，能绕洱海一圈的电瓶车大多数经过改装，电池容量功率比一般的电瓶车大，动力也比普通的电瓶车强一点，然而！但是！在爬坡能力上，绝大多数环海电瓶车都很拉胯，连大理大学那个坡坡都是没法骑上去的，这个事情一般在租车的时候店家就会跟你说清楚，上山爬坡，后果自负。
有一次我不信邪，租了一家店里的电瓶车就往波罗寺冲啊，一直骑到感通寺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心里嗤笑店家真是小题大做，然后往上继续爬了两百米坡，山路越来越陡，那电瓶车速度便越来越慢，最后车后轮竟然滞停了，呈现一副“抱死”状态，往前往后推都很吃力！当时我心很大，觉得大概是爬坡爬太热了吧，让它冷却一会儿自然就好了，就地停车，下去莫残溪晃了一圈，回来才发现，事情不对啊！借着重力和惯性，骑上车慢慢往山下冲，冲到大丽路上，没有海拔高差了，它继续一动不动装死，只好给老板打电话叫他来拖车，等候二十分钟后老板来了，绕着车子转了一圈，一双睿智的眼睛扫了过来：“你是不是骑到山上去了？不是跟你说了不能骑上山的？”拖回去一检查，电机烧坏了，最后赔了老板700大洋，很是肉痛。
前面说了，大多数环海电瓶车都很拉胯，然而有一次，我在一家没租过的店里租了一辆电瓶车环海，从起步开始，就深刻感觉，这辆车不一样！首先它动力很强，爬坡毫不费劲，关键是环完一圈洱海，低头一看还剩30%的电，所以理论上来讲，这辆车可以骑行170公里，这家店里也有别的电瓶车，但只有这一辆速度最快而且皮实。后来我就逐渐骑着它往远的地方走，有一次突发奇想，我从古城骑到漾濞县城，我们知道，漾濞县城在苍山西坡的漾濞江边，海拔是很低的，只有1300多米，和古城的海拔高差在700米左右，第一次骑的时候心里很忐忑，结果并无问题，后来试了很多次，古城漾濞来回骑，都是没有任何毛病，甚至好几次让朋友坐到我后座上一起下去，两个人骑电量消耗会更快一点，中途需要找个饭店充一会电才能骑回来，但整体问题不大，这一次次骑行一点点增强了我的信心，让我逐渐骑着它向更远的地方拍花。
再来说说红河源头。云南有六大水系，大理白族自治州占了其四，除了耳熟能详的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国际性大河——红河也是在大理州巍山县发源的。巍山在大理州赫赫有名，巍山古城是古南诏国的都城，南诏国是八世纪崛起于云贵高原的古代王国，由蒙舍部落首领皮罗阁于开元二十六年（738年）建立，是大理文化之古都。巍山县永建乡米鹿么村是红河源头所在地，“额骨阿宝”是红河源头的名字，在巍山彝族话里，“额”为水之意、“骨”为弯弯曲曲、“阿宝”是父亲的同义语，“额骨阿宝”连起来就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的父亲。几乎所有的河流都被称为母亲河，但红河不是，它从一开始就被称为父亲河。从2013年知道红河源头在巍山，而且离下关非常近，大概就是一百来公里，就一直想去红河源头刷花，这次骑着电瓶车去红河源头，也就顺理成章了。
去巍山要先翻一座坡，太阳没有出来，寒风凌厉之下，冷得手指实在受不了了，在垭口处停了一下，休息了一会。继续上车往坡底下，半路上看见一树极为耀眼的高盆樱桃（Cerasus cerasoides），我们俩便下车拍了一下，高盆樱桃又被称作云南冬樱花，花期在每年的11、12月左右。坡底有一个大水库，远看波光粼粼，我们绕着水库走了一会儿，拍到两种常见但没怎么拍过的野花，补骨脂（Cullen corylifolium）和长鬃蓼（Polygonum longisetum）。
高盆樱桃（Cerasus cerasoides）
高盆樱桃（Cerasus cerasoides）
高盆樱桃（Cerasus cerasoides）
高盆樱桃（Cerasus cerasoides）
补骨脂（Cullen corylifolium）
补骨脂（Cullen corylifolium）
补骨脂（Cullen corylifolium）
长鬃蓼（Polygonum longisetum）
长鬃蓼（Polygonum longisetum）
长鬃蓼（Polygonum longisetum）
植物小圈子里我认识两个南山，一个在云南，一个在四川。四川的南山在网上神交已久，但一直没有见面的机会，11月份我跑去昆明植物园拍一个在大理遍寻不到的植物——苍山香茶菜（Isodon bulleyanus），约了昆明植物园的几个朋友，没想到刚刚毕业的南山也刚好从四川来到昆明，碰到一起逛了一趟植物园。在聊天中得知他打算在大理待一两个月，然后再去别的地方，于是很自然地就约出来一起跑了几趟野外。南山找植物眼力一流，认植物水平也非常高，却特别的谦虚低调，带着一种四川人式的闲适慵懒气质，很会生活。之前一起走了几次觉得十分合拍，就趁他还在大理，一起约出来多看几次植物。
苍山香茶菜（Isodon bulleyanus）
过了一个小镇，又开始爬坡，我前一晚已经看过地图，知道有爬坡这回事，没想到的是这坡又陡又长，颇有绵延不绝之势。中午的时候开始出太阳，温度高了起来。大理是一个日夜温差很大的地方，日夜温差大的意思是，冬天的时候，凌晨气温降到一两度，一到中午会猛然上升到二十几度，傍晚时分太阳落下山后，又会以一小时一度的幅度极速降温，很多高原地区都有这么一个气候规律，所以高原植物引种到低海拔往往种不活，对于高原植物，单纯在野外欣赏才是最好的态度。
翻过一个坡，路边出现了一个高达两米多的植物，停下来一看，开着类似于桔梗科半边莲的花，花冠左右对称，2唇形，上唇2裂至基部，下唇3裂，但花冠是白色的，正是冬季才开花的半边莲属植物——塔花山梗菜（Lobelia pyramidalis），在它旁边，灰蓟（Cirsium botryodes）也正在开花。拍完后继续往前冲，南山坐在后边，说看见有花闪过，赶紧停了下来找，看到一丛蔷薇科植物，只剩一朵硕大的花，花冠直径达到10厘米，后来查植物志，发现是大花香水月季（Rosa odorata var. gigantea），为香水月季（Rosa odorata）的原始类型，模式标本就是采自云南。此时我们还有心情优雅地拍拍花，浑然不知后面会有多狼狈。
塔花山梗菜（Lobelia pyramidalis）
塔花山梗菜（Lobelia pyramidalis）
塔花山梗菜（Lobelia pyramidalis）
塔花山梗菜（Lobelia pyramidalis）
灰蓟（Cirsium botryodes）
灰蓟（Cirsium botryodes）
灰蓟（Cirsium botryodes）
大花香水月季（Rosa odorata var. gigantea）
继续往前走，走错了一个路口，又回到三岔路口走另一个方向，风景越来越荒凉，我们已经进入了红河源头的区域，低头一看，吓了一跳，电量竟然掉到只剩一格电了！回想了一下，一天时间我们上坡下坡很多趟了，耗电本来就比平地快，再加上两个人的重量，掉电就更快了。山路没有走完的趋势，绕了一个弯，又是一个弯，最终我们俩搁浅在一个拐弯处。
南山看上去很淡定，开始下来走路，我也佯装镇定，其实心里慌得一匹，这红河源头荒郊野岭的地方，回去起码还有70公里路程，难道今晚要露宿云南松林了这可咋办？看看卫星地图，前面几百米处有一个小小的村庄，心想有救了，有人家就有充电的地方，大不了充一会儿再走。走到村里，人不是很多，问了一户人家，主人十分友好，从屋子里拉了一个接线板出来，我从后备箱拿出充电器，看着充电器变红，终于松了一口气。旁边住的一个阿姨看到我们，还拿了家里的蜂蜜出来送给我们吃，是刚掏下来的野蜂蜜，十分新鲜。按平时的经验，起码要充个两三个小时才能上路，所以我们就往村里旁边的山上爬了一会儿，拍到了两种常见的龙胆，还有花型颇具设计感的云南兔儿风（Ainsliaea yunnanensis）。
大理龙胆（Gentiana taliensis）
滇龙胆草（Gentiana rigescens）
云南兔儿风（Ainsliaea yunnanensis）
云南兔儿风（Ainsliaea yunnanensis）
云南兔儿风（Ainsliaea yunnanensis）
充了大概一个半小时电，时间已经六点左右了，即使云南天黑得很晚（8点左右），我们也得尽快下山了，所以不敢再充，赶紧下山。从前一晚得研究来看，我是得先到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再经过这个村子，到一条新修的公路上，下到漾濞的一个乡，再走国道回大理古城。到了村子却发现，大路没有了，只有一条泥巴土路可以走，左思右想，没有别的办法，走回头路今天是绝对回不去了，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就沿着土路往下骑了。坡度很陡，车子一下子往下骑了很远，没有料到的是，土路走着走着，竟然到了一个谷底，经过一条溪，它又要开始往上走了！
往上走几公里，可以连接到新路上，如果不走，我们是绝对出不去了，可这条土路看得人头皮发麻，路面坑坑洼洼，部分地方还有积水，有一块地方积水看上去特别的深，两条车辙印，只有中间那条缝还是干的，犹豫了半天，横下心来往前冲，果不其然后轮打滑，稳了半天终于过了坑，坡度却猛然上升，我在车上骑，车子就动不了，还会哧溜哧溜地往后退！只好两手按着手把，一边加油一边使劲往前推，泥巴溅了一裤腿也管不上了，气喘吁吁推了半天，终于推到新路路口，感觉手臂酸软，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
叫南山上车，赶紧向着山下骑去，路是大路，比刚才是好了很多了，但心有余悸，不敢骑太快，往下一直盘旋，盘旋，二十几分钟后，隐约觉得不对劲，空气中竟然传来了胶圈烧焦的那种味道！到了一个坡度稍缓地地方，赶紧看了一眼后轮，还好还好，电机没事，应该是刹车皮的味道。这里距离乡上已经不远了，所以不用紧张，慢慢地溜到乡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卖部买了一点东西，抓紧时间继续往古城赶，骑了半个小时左右，发现车速越来越慢，又快要没电了。坚持骑到经常充电的一家饭店，点了两个菜，我们先吃了一顿饭，前后充了一个多小时电，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我们跨上电瓶车，继续往下关方向狂奔。
没有料到的是，一个小时的充电时间真的不够！过了下关市区，距离大理古城还有8公里左右的地方，电瓶车又开始一顿一顿，再也不能坚持往前跑了。下了车一边推一边走，路边的卡车一辆接一辆从我们身边经过，刮起一阵又一阵扑面的灰尘。走到将近12点，大理古城东门终于遥遥在望，推到租车行门口，两个人都已经狼狈不堪。老板已经打烊了，接到电话十分惊讶，幸好他们也是刚离开几分钟，马上回头来给我们开门，万幸的是，走了这一路，车身上都没有什么刮擦。
我和南山挥手道别，各自走向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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