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名家讲”之《诗经译注》
“诗经”是我国有文字记载的第一部诗歌总集。流传至今,极为珍贵。它不仅是我国传统文化的源头,也是研究上古汉语词汇、语法,特别是语音的重要资料,值得我们认真研读。
最初,“诗经”被称为《诗》或者“诗三百”。秦代曾遭焚毁,至汉代又得以流传,且被官方奉为垂教万世的经典之一,从此便被尊称为“诗经”。
汉代传授“诗经”的共有四家。齐诗传自齐人辕固,鲁诗传自鲁人申培,燕诗传自燕人韩婴,毛诗传自鲁人毛亨和赵人毛苌。齐、鲁、韩三家为今文经学,毛诗为古文经学。东汉以后,毛诗日渐兴盛,并为官方所承认;齐、鲁、韩三家则逐渐衰落。我们今天看到的《诗经》,就是“毛诗”。
《诗经》实有诗305篇,所反映的内容相当丰富,涵盖了当时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以及世风民俗等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是一幅绚丽多彩的历史画卷。它分为风、雅、颂三类。“风”指十五国风(简称《国风》),共有诗歌160篇。其中周南、召南和豳是地名;王是指东周王畿洛阳,其余都是诸侯国名。其地域大约相当于今陕西、山西、河南、河北、山东及湖北北部一带。《国风》中的诗歌,只有《豳风》全部是西周时期的作品,其他除少数产生于西周之外,大部分诗歌都是东周时期的作品。
《国风》是《诗经》中最为精彩的部分。它以生动活泼、形象感人的语言,真实而深刻地反映了广大民众的思想感情。
《国风》中有不少反映婚姻和爱情的诗篇。如《关雎》《汉广》《摽有梅》《静女》《鄘风·柏舟》《芄兰》《木瓜》《东门之墠》《出其东门》《蒹葭》《月出》等,都是生动感人的爱情诗篇。这些诗歌中的人物形象皆鲜明可爱,具有历久弥新的艺术之美。《桃夭》《绸缪》等篇反映新婚之乐;《女曰鸡鸣》等篇则表现家庭生活的幸福和谐。《国风》中还有不少篇章表现的是妇女的不幸,表达了“弃妇”的忧怨之情。如《邶风·柏舟》《日月》《终风》《谷风》《氓》《遵大路》等,都是有名的“弃妇诗”。这些诗篇既有对喜新厌旧、忘恩负义的丈夫的谴责,又有被遗弃女子的哭诉,并显示出她们的坚强个性。在“婚嫁诗”中,还有一些是描写贵族女子出嫁的诗篇。如《卫风·硕人》描写齐侯之女、卫侯之妻庄姜的出嫁场面。由于充分运用了比喻和铺叙的手法来描绘庄姜的形象,使得该诗获得“美人图”的美誉。《国风》中还有一类“悼亡诗”,抒发了主人公对亡逝者浓烈而凄切的深情,《绿衣》《葛生》就是代表。
《国风》中还有许多诗篇,从各个角度、各个层面不同程度地反映了广大民众饱受的徭役之苦和兵灾之难。如《陟岵》《杕杜》《鸨羽》《鸱鸮》《东山》等篇,反映了久戍不归的战士、征夫的遭遇及其内心的情感,表现了他们对战争的厌倦、对家乡的思念和对和平生活的向往。《汝坟》《草虫》《殷其雷》《雄雉》《伯兮》《有狐》《君子于役》等,则写出了思妇的哀伤。当然,《秦风》中的《无衣》等少数诗篇,又以其慷慨、豪迈的诗句,反映了同仇敌忾、斗志昂扬的爱国激情。
《国风》中的“农事诗”,以诗的语言反映了当时的农耕情况。《豳风·七月》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一篇。《芣苡》《十亩之间》等诗篇则描述了欢乐的劳动场面,风格明快自然。
《伐檀》《硕鼠》二诗,或以辛辣、犀利的笔触,对统治者加以揭露和嘲讽;或采用径直责问的方式,来宣泄他们对尸位素餐的“君子”们的不平和怨愤。《国风》中的一些“送别诗”写得感人至深:《邶风·燕燕》中的“瞻望弗及,伫立以泣”,真实地表现出兄妹之间的骨肉之情;《秦风·渭阳》中的“悠悠我思”,则表达了甥舅之间深沉的离愁别绪。
《国风》中还有一些“讽刺诗”,是直接揭露统治者无耻丑行的。如《墙有茨》《新台》《南山》《敝笱》《载驱》《株林》诸篇,针对具体的人和事,讽刺在位者私通甚至霸占儿媳的丑行。
再如《黍离》写故国之思,《载驰》写爱国之情,《黄鸟》描述殉葬之悚慄,都是传诵千古的名篇。此外,《国风》中还有一些祭祀诗、庆贺诗、招隐诗、寓言诗等,也都写得相当精彩。
“雅”分为《大雅》和《小雅》。其中《小雅》74篇,多数是西周晚期的作品,只有少数篇目可能是东周作品。其作者既有上层和下层的贵族,也有一些当时的地位低微者。
《小雅》中数量较多的首先是“燕飨诗”,如《鹿鸣》《鱼丽》《南有嘉鱼》《南山有台》《湛露》《彤弓》《菁菁者莪》《宾之初筵》等。这些诗歌主要是赞颂上层社会的欢乐与融洽,因为周代是个农业宗法制社会,必须倚靠宗亲关系来维系其政权的稳定,所以,天子、诸侯就经常利用宴饮聚会,借助享乐,来发挥其“亲亲之道”和宗法之义,表现出浓厚的宗法观念和政治需求。
《小雅》中也有一些诗篇的题材与《国风》相同,如《采绿》《隰桑》《白华》等可谓“爱情诗”,《四牡》《鸿雁》《北山》《黍苗》《采薇》等可谓“徭役诗”,《我行其野》《谷风》等可谓“弃妇诗”,《杕杜》可谓“思妇诗”,而《采薇》《何草不黄》《出车》等“征战诗”,更是有关战争、劳役方面的名作。它们或传达出师必胜的豪迈激情,或渲染威武雄壮的军威,或赞颂统帅将领的赫赫声势和战功。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采薇》)等名句,至今仍脍炙人口。
《小雅》中最能动人魂魄的诗篇,是那些具有强烈忧患意识的“政事诗”“忧乱诗”。面对周室衰微、奸邪当权、赋税苛重、天灾频仍、社会混乱、民不聊生的现状,一些忧国哀民、悯时伤乱的臣子,向当政者发出讽谏。《节南山》《正月》《十月之交》《雨无正》以及《沔水》《小旻》《小弁》《大东》《四月》《无将大车》《小明》《车舝》等篇,就是这一类型的作品。这些针砭时弊的诗篇,或直抒胸臆,痛快淋漓,或悲愤填膺,陈词激切,谴责奸佞的胡作非为与朝臣的全身远祸,悲悼国运的气数已尽,感叹自身遭遇的不幸。忠正之气和怨愤之情衍溢诗表,读来发人深思,令人心境难平。
《小雅》中的“祭祀诗”,反映出祭祀在古人的生活中所占有的重要地位。如《天保》《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等篇,有的是祭祀先公先王的乐歌,有的是祭祀宗庙的祷词,其内容主要是歌颂神灵,祈求福禄。
此外,《小雅》中的《都人士》《常棣》《采菽》《吉日》《祈父》《瞻彼洛矣》《裳裳者华》《庭燎》《皇皇者华》《小宛》《白驹》《青蝇》等篇分别表达了怀念、友爱、朝仪、田猎、颂贺、勤政、访贤、教子、隐逸、睦邻等内容。凡此种种,都是当时社会生活的反映。
《大雅》31篇,都是西周时期的作品,其作者主要是上层贵族。观其内容,一是唱颂了周民族的历史。《生民》《公刘》《绵》《皇矣》《大明》五篇,将周由产生到强大,最终灭掉殷商,建立西周王朝的历史过程,完整地表现出来。二是反映祭祀活动的歌功颂德之作。这些祭祀活动,往往是和周民族史诗结合在一起,从不同的侧面反映了当时的人们敬天祭祖的精神信仰。三是所谓的“讽谏诗”,如《泂酌》《卷阿》《民劳》《板》《荡》《抑》《桑柔》《瞻卬》《召旻》等篇。其作者的身份和社会地位较高,他们也是深怀忧虑,以诗进言,于抨击朝政、愤激规谏的同时,也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悲哀。四是所谓的“战争诗”,或描写天子、诸侯的武功,如《江汉》;或描写战争历程,如《常武》。此外,还有一些描写燕飨、祈祷、赞颂、朝见、赠别等内容的诗篇。
“颂”包括《周颂》《鲁颂》和《商颂》,它们是宗庙祭祀之乐。《周颂》31篇,为西周初期的诗歌,是周王室祭祀文王、太王、武王、成王、康王、后稷之诗。另一部分内容是祈求丰年或者酬谢诸神的乐歌,还有劝诫农官和庆祝丰收的颂诗。
《鲁颂》4篇,都是称颂鲁僖公的作品。《商颂》5篇,大约是殷商中后期的作品。前三首为祭歌,后两首当是颂诗,主要写商部族的历史传说和神话。
《诗经》有着相当高的艺术成就。其中最为突出的艺术特色,是“赋、比、兴”的大量运用。“赋”,就是铺陈叙述;“比”,就是比喻;“兴”,就是“托物于事”,触物兴词。《诗经》中,这三种手法往往交互使用,而很多诗篇的起兴,常常和下文有着直接或隐约的内在联系:或烘托环境,或渲染气氛,或比附题旨,是构成诗歌艺术境界的有机组成部分。
重章叠句和双声叠韵的大量使用,是《诗经》的又一显著特色。重章叠句这一形式,能够尽兴地表达感情,强化感情的抒发,收到回环往复、一唱三叹的艺术效果。双声叠韵(如“窈窕”叠韵、“参差”双声、“辗转”双声兼叠韵)词语的运用,则有助于感情的表达和景物的描绘。另外,《诗经》中还有十分丰富的叠音词,如“关关”“萋萋”“夭夭”“灼灼”“翘翘”等,均可增强诗歌语言的音乐美感。
《诗经》对后世文学产生了巨大影响。历代有成就的文人骚客,无不从这一文学瑰宝中汲取丰富的营养。如研究者认为《桃夭》“开千古词赋咏美人之祖”(姚际恒《诗经通论》),《邶风·燕燕》为“万古送别之祖”(王士禛《分甘余话》),朱守亮《诗经评释》评《葛生》谓“不仅知为悼亡之祖,亦悼亡诗之绝唱也”,方玉润《诗经原始》谓《芣苢》“当时竹枝词也”,《桑中》“此后世所谓无题诗也”。《诗经》的押韵方式,为后世诗歌用韵奠定了基础,唐诗宋词元曲等所使用的各种押韵方式,都可以在《诗经》中溯到源头。
(本文节选自“诗词名家讲”系列之《诗经译注》“前言”,该书由叶嘉莹主编、祝敏彻等译注。)